严暮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严炳华，“爷爷，你……”
“我知道。”严炳华对着严暮伸出手，“来，起来。”
严暮膝行到床边，手搭上了那只苍老温暖的大手，“爷爷。”
严炳华微微抬手，严暮就顺着他的力道起来，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我知道你一直瞒着我是怕我受刺激，可爷爷这辈子也不是白活的。”
严暮和严颂雨同时呆愣了，原来一开始就没瞒住吗？
冯遇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严炳华握紧了严暮的手，“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孙女，是你妈妈的女儿，是严家的人，菲菲……”
提及菲菲，严炳华脸色更灰败了一些，“是严家亏欠了她，生前我们无缘相认，死后，就把我们葬在一起吧，我们三代人在地下团聚，爷爷跟她请罪，求她原谅。”
“爷爷……你别离开我。”严暮抓着严炳华的手紧紧贴在脸上，泪如泉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该死的是我才是，妈妈和菲菲都是因我而死，我不该出生的，呜呜……都是我害了你们。”
严炳华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抚摸着严暮的脸，他笑容慈爱，“暮暮，不是你的错，出生无法选择，襁褓中被换也不是你愿意的，造成这一切的是我们，是我和颂雨没看顾好菲菲，是周月心如蛇蝎，是蒋成礼恶毒贪婪，不要怪自己，不要被情绪裹挟，困顿一生。”
严暮不停地流泪，不停地摇头，仿佛更加无地自容了。
“爷爷走后，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小旭，瑞鑫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也不仅仅只属于严家了，在你手里，爷爷才放心。”
嘱咐万严暮，他看向了默默流泪的严旭，“小旭……”
“爷爷。”严旭没有像严暮一样痛哭流涕，却也红了眼眶，他努力憋回去的眼泪在听见严炳华的呼唤时唰一下掉落。
“小旭啊，要听姐姐的话。”
严炳华说完最后一句话，握着严暮的手无力垂下，在商场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爷爷！”
姐弟俩在病房内泣不成声，走廊上的冯遇也微微闭上了眼眸。
“爸爸……”严颂雨无声呢喃，“对不起……”
明明他做完手术最少还有十年时间的，可因为她……
严家接连办了两场丧事，其他家族想趁着瑞鑫人心不稳之际做些小动作，但都被化悲愤为力量的严暮一一回击，她还以雷霆手段把几个浑水摸鱼的股东踢出了董事会，至此，再也没人敢小看这个新上任的严董。
菲菲的墓被严暮迁到了严颂雨左边，她的右边是严炳华。
菲菲的左边，她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
严旭一度以为她要寻短见，守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别别扭扭地说：“虽然你不是我亲姐姐，但你也是爷爷认可的孙女，连瑞鑫都交给你了，你别辜负爷爷。”
“我知道，我没想自杀。”严暮被误解也很冷静，直到严旭离开后，她才轻轻说道：“至少不是现在。”
严颂雨在严炳华离世后就一直浑浑噩噩，这会儿突然听见严暮的话，反应了好半天，才道：“暮暮，没人怪你，别背负那些不属于你的罪孽。”
此后的日子，严颂雨一直跟在严暮身边，看她白天在商场翻云覆雨，所向披靡，晚上黯然神伤、辗转反侧深陷于煎熬的梦境。
她的气质越来越冷冽，话越来越少，成了商场说一不二的铁娘子，回家后就变成了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
每年菲菲、严颂雨、严炳华的忌日，她都会消失一整天，独自在墓园说着她的生活，说着瑞鑫的发展，说着遇见的趣事，从没诉过一句苦，没喊过一声泪。
但跟在她身边的严颂雨知道她有多苦，知道她兢兢业业为瑞鑫奉献了所有，知道她积劳成疾，病中也没下工作，深夜心力憔悴吐了血，知道她每晚都要靠安眠药入眠，知道她在梦中哭着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喊了多少句“妈妈、爷爷、菲菲”……
终于，在参加完冯遇的葬礼后，严暮强势安排严旭联了姻。
严旭没反抗，他改学了金融，可他真就不是那块料，跟在严暮学也没学出名堂，所以他默认了严暮培养下一代的计划。
严旭结婚次年，他的妻子生下了严凌。
严凌从小在严暮身边长大，他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听话又乖巧，学习能力出众，高中就跟在严暮身边打杂了，还参与了几个项目，都完成得非常漂亮。
瑞鑫在严暮手中二十五年，取得了巨大的发展，海市严傅江三家顶级世家加一个黑白通吃的徐家，四足鼎立的局面已经变成了严家一家独大，把那三家远远甩在了身后。
严凌高考完，严暮的身体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就彻底败落了。
“姑姑！”
同一间病房，严凌抓着严暮的手，一如严暮当年抓着严炳华的手不放。
“小凌，对不起，姑姑要走了，瑞鑫和严家，以后都交给你了。”
严凌一个男孩子都涕泗流涟，“不会的，姑姑，你还这么年轻，一定会好的，以后有我帮你分担公司的事，你好好休息。”
严暮反而笑了，眼里尽是解脱，“可是……姑姑想休息了，姑姑也有想见的人，想亲自说一声对不起，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
严凌不知道那些过往，有些愣住了。
严暮摸了摸他的头发，看向了他身后的严旭，“小旭。”
严旭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瘦弱的严暮，低声喊道：“姐。”
严暮听见这声“姐”，又露出了一个真心的、虚弱的笑容，“你终于又叫我了。”
严旭低下了头，“我叫不叫，你不都是我姐吗？”
“那姐姐最后最后托大一次，希望你别怪我。”
严旭没说话，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严暮要说的话。
“把你的股份转3%给小凌吧，我用我名下一半的资产做交换，他年轻，我怕他压不住那些股东，也怕你以后有了别的心思，严家不能落在不成器的人手里。”
“严凌是我儿子，我给他股份还需要你的资产来换吗？”
严旭说得很不客气，但严暮却笑了，他答应了。
她又把一张卡递给了严旭，那这张卡就当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小侄女的见面礼了。
她知道严旭结婚后，夫妻俩一开始相敬如宾，但生下严凌后就各玩各的了，她没有立场指责他们，到底是她左右了严旭的婚姻，他也没闹到明面上，她就当不知道。
她只能加倍补偿严凌，这个在她的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他是严家未来的希望，也是她这么多年的支撑。
严旭收下了。
严暮笑着闭上了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妈妈……”
严颂雨也哭了，她努力伸手去触摸，但都扑空了，“暮暮……”
明明不是她的错，但最后是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她的后半辈子一直在赎罪，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只有她一个人在悔过赎罪。
严凌对于父母的情况也一直都知道，反正他知道自己在严家的地位不可动摇，也早就过了渴望父爱母爱的年纪了，但一直陪伴他教导他的姑姑的离世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明明昨天接他出考场时还好好的。
“姑姑……”
严颂雨听着严凌的哭喊，意识也渐渐消失，再醒来，她面前是冯遇满是担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