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心头一急,猛地想要站起身来,但就在起身的刹那间,她突然意识到这里并非平地而是狭窄的马车内部。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头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车顶上,一阵剧痛袭来,令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驾车的离空晨听到车内传来的异样声响,赶忙将马车缓缓地停靠在了路边。
他心急如焚地钻进车厢里,一眼便看到了正捂着脑袋满脸痛苦之色的安怡,就连忙过去握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坐稳,又急忙取出怀里的药膏就给她肿痛的地方擦上,用手指慢慢按摩皮肤让药吸收。
待安怡稍稍缓过神来后,离空晨深吸一口气,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道:“安怡,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西月国那边寻找女儿的事情,我已经让许多人帮忙前去搜寻了。”
“你要是想亲自去也可以,但不是现在,你现在必须先把身子调养好了才行,即便不能完全康复,至少也要恢复一半才行。”
安怡一心只想尽快找到女儿,多耽搁一息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因此她根本没有心思等待,就毫不犹豫地冷静反驳道:“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现在还算不上有多糟糕。”
见安怡如此执拗,离空晨心中愈发焦急起来,他索性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安怡,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这次就听我的,好吗?”
接着,离空晨又加重了语气,继续劝说道:“你就算不顾及我的感受,难道也不为我们的女儿好好考虑吗?”
“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如果再这么一味地强行拖延病情的话,最多再过半年,你的身体就会彻底垮掉!”
“到那时,即便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得女儿,可却要女儿面临着即将失去阿妈这样残酷的现实,你觉得她能承受得住吗?”
“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没有阿妈的陪伴吗?你难道没有憧憬过亲眼见证女儿出嫁和生子吗?你难道不曾想象过和我一起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的美好画面吗?”
“安怡,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二十多个春夏秋冬,如今,得上天眷顾,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你。”
“我求求你,别让我刚刚与你重逢便要再次失去你,好不好?”
离空晨的声音里只有无尽的哀伤,他心中的希望仿佛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
“我们都老了,剩下的时光已然不多,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能够倾尽所有去弥补曾经对你和女儿造成的伤害与亏欠?”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安怡,眼底深处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与渴望。
安怡抬头望着满头银发的他,对上他的眼睛,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她又何尝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然糟糕透顶。
正因深知这一点,她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找到女儿,为此,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翻山越岭,走遍大街小巷。
可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她越是急切地追寻,就越是加剧了自己身体的衰败。
这就是无人相帮的她永远打不开的一个死结。
倘若她就这样强忍着病痛,不顾及自身安危,依旧继续找下去,恐怕没几个月,她就会油尽灯枯。
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眼前的爱人,想念那些曾经共同拥有的温馨回忆,她庆幸多年后的现在,他们还有足够的理由相互陪伴,携手走过未来的日子。
她也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女儿,你的阿爸阿妈来接你回家了。
如果自己不顾一切坚持亲自去找女儿,势必会加重内伤,她完全没法保证自己能活多久。
可是,如果不能一直走在寻找女儿的路上,她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害怕女儿正身处某个未知的角落默默承受苦难折磨。
在这左右为难之际,心中设立的防线逐渐崩溃,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悲伤以及深藏于内心深处的脆弱,瞬间化成又咸又涩的泪水从眼中倾泻而出。
起初,她还压抑着轻声啜泣,但渐渐地,这份疼痛随着眼泪的增多变得愈发强烈,最终她只能放任自己埋入眼前温暖的胸膛上,放声大哭。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会恨我一辈子,恨我背叛了你,可我明明并没有做错。”
“自从你离开以后,只有我独自一人面对一切。那一刻,我感觉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我找不到任何依靠。”
“更令我害怕的是,那群恐怖的死士也出现了,他们如同一群野兽,稍不留神就会被撕得粉碎。”
“幸运的是,你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希望,那就是我们的宝贝女儿,然而,这份幸运却伴随着我更大的忧虑。”
“我害怕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好她。因为很多族人都将这场灾难归咎于我的自私,指责是我引来的外来者,从而引发了这一连串的祸事,也没有人能够护住我们母女周全,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可是,就在我竭尽全力觉得已经能够保护女儿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地走丢了。从那天开始,我害怕睡觉,因为每晚一睡着,梦里都是可怕的事情。”
“我总是梦到女儿身处险境,孤立无援地哭喊着阿妈,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这种痛苦和恐惧让我不敢轻易入睡,我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尽快找到她,确保她平安无事。”
“可是我一直找,一直找,一天……一个月……一年,现在已经过去快五年了 我依然找不到她。”
“很多时候,我都想从悬崖上直接跳下去……”
“我很害怕一个人……我也害怕活着……”
“我很想女儿……”
“我也很想你……”
离空晨看着妻子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禁随之潸然泪下,他默默地挪动身体,调整姿势,只为了能让她依靠得更为舒适安稳些。
对于离空晨而言,此刻他心中反倒涌起一丝心安,至少,妻子终于不再佯装坚强,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真实的自我,她终于再次在他怀里,毫无顾忌地宣泄着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这无疑证明,尽管时光荏苒,但她依然如同年轻时那般信任和依赖着自己,坚信他有能力为她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安全港湾。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坚定信念。
“安怡,别怕,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肯定会回到我们身边来的!”
离空晨紧紧地握住妻子颤抖的手,充满希望地安慰着她,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安怡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但内心的恐惧与担忧依旧难以平复:“可是……”
离空晨深吸一口气进一步说明,“放心吧,三个月前我就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我的弟子,让他吩咐了东阳、西月、南尚和北夏四大国境内所有的眼线和暗卫,全力帮忙寻找咱们的女儿。”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那弟子身份可不简单,他在找人这方面的工作可是做得很充足的,他在每一个城池都设有据点,能同时出动的手下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人。”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精英,他们找人肯定比我们自己盲目去找要快得多。”
安怡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的眼神稍稍亮了一些:“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他用力握了握安怡的手,给予她更多的信心:“不仅如此,四大国之间他也都设立了联络站。一旦发现任何有关咱们女儿的线索,消息就能迅速传递回来。所以,我坚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够找到女儿的下落。”
“接下来,我们就先去他的王府,到时候我们一边等女儿的消息,我一边给你调理身体,不出半年,我保证一定把你的身体恢复七八分。”
“到时候若是还没有找到女儿,我们就再一起出去找,我们一起去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我们的阿念!”
安怡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感激,“谢谢你,空晨。只是住在你弟子那里,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离空晨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他母亲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也救了他,算是两清了,而且他对我敬重有加,能帮上忙他定是乐意至极的。”
这一路行程颇为漫长,原因无他,只因安怡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根本无法承受过快的行进速度。故而,两人足足耗费了三个月之久,方才见到贤王府那熟悉的大门。
当得知安怡和离空晨即将归来的消息时,得到吩咐的墨云早早就守候在了府门之前。
远远望见二人身影渐近,他赶忙迎上前去,脸上满是恭敬之色。待二人行至近前,墨云微微躬身行礼道:“恭迎空老及老夫人回府!”
进入王府之后,东方玉亦是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安排了府上最为顶尖的医师前来为师娘诊断病情。
然而,安怡所患病症乃是罕见的蛊虫反噬,一般的医师自是难以瞧出端倪来。
好在东方玉深知其中关键所在,当即下令搜罗各种珍稀名贵的药材,以期能对师娘的病情有所助益。
而余下那些照料的琐事,自然只能依靠离空晨了,也只有他知道对症下药,只有他亲自熬制的滋补汤药有效果。
这段时间虽然在赶路,但在离空晨三个多月的精心调养下,安怡明显感觉到自身状况已大有好转。
也不知为何,甫一踏入王府,那种踏实与安心之感更是瞬间涌上心头。
或许是因为这里承载着太多离空晨温馨美好的回忆吧,又或许是王府中的氛围让她倍感亲切舒适。总之,这座府邸的气场与她心灵很契合。
由于离空晨向来不喜他人搅扰他们夫妻间的平静生活,再加上担忧安怡会因此感到拘束不适,于是特别嘱咐过东方玉,若无要紧之事,切不可轻易前往他所居的院落。
如此一来,夫妻俩便能尽情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时光了。
所以,安怡在王府待了半个多月,王惜悦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只听说她被蛊虫反噬,她的医术一般帮不上忙,也只能把自己带回来的珍贵药草给送了一部分过去,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
一日午后,安怡觉得身体好转很多就想出去走走,她在住处旁边的一个小花园里正在散步,突然就听到一阵女子欢快嬉闹的声音。
“姐姐,你每天都那么忙,珠珠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就陪我玩一下嘛?”
珠珠委屈巴巴地拉着姐姐的手臂轻轻摇晃,她觉得姐姐不喜欢自己了。
每天姐姐都说忙,都不陪自己说话和睡觉了,可她觉得肯定是姐姐只喜欢跟那个大哥哥玩,才故意把自己扔给墨云这个大混蛋的。
王惜悦有点头疼,说实话她真的不太喜欢跟孩子玩,因为这举动实在是有点幼稚了,她感觉自己不是这么天真烂漫的类型。
不过,认真想一想,似乎来到这里近半年,自己不是独自在月华阁研制成品丹药,就是带着明哲去京中找合适的商铺。
因为都是不能出错的大事,所以她也确实很久没单独陪珠珠一起认认真真地玩耍了。
“那珠珠想玩什么呢?”王惜悦温柔地问道。
珠珠一听到姐姐这么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闪烁的小星星。
然后她兴奋地在原地又蹦又跳,嘴里还欢快地喊着:“姐姐真好!姐姐最好啦!我最喜欢姐姐了!”她那张小脸因为喜悦而显得格外可爱。
接着,珠珠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今天来玩踢毽子吧!这个可好玩啦,而且还是墨大哥教会我的哟!告诉你哦,姐姐,我现在踢毽子可厉害了,就连墨大哥都踢不过我呢!”
说完,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已经赢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
站在一旁的王惜悦听了这话,不禁感到十分诧异,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向距离她们稍远一些的墨云。
只见墨云也正微笑着看着这边,王惜悦忍不住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暗自感叹道:“真是厉害啊!没想到这样一个高大威猛的大男人竟然也会这种充满童真童趣的小游戏。”
此时,墨云恰好与王妃那莫名意味的目光相对,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其实他心里也挺憋屈的,毕竟他堂堂一个侍卫大统领,对这些小女孩玩的东西并没有多大兴趣。
然而,他也没办法呀,整个贤王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花时间陪珠珠玩耍。
大家并非厌恶珠珠,实在是大家都是大人了,兴趣爱好完全不同,彼此之间根本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所以每次他看到珠珠独自一人孤单地自己玩时,墨云总是于心不忍。于是,他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搜罗来许多新奇有趣的小玩具,只为能让珠珠开心。
王惜悦才骤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童年,她居然完全不会任何一个小孩子的游戏。
她承认自己小时候确实有点老成,基本都是独处的,不喜欢漂亮衣裙也不喜欢各种珠花首饰,不会找同龄人外出游玩,也不喜欢刺绣。
她喜欢整天待在闺房里,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后来去了月念庵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心只想学习各种东西,她已经忘记了其实自己还只是一个孩子。
算了,难得空闲不如陪着珠珠好好玩一玩吧!算是弥补自己缺失的童年了。
“那……我们要怎么玩?”
珠珠非常开心又郑重其事地讲了规矩,“姐姐,我们两个比赛踢毽子,谁踢的毽子次数多不落地谁就赢,赢了就有奖励,输了也要惩罚哦!”
王惜悦微笑着点头,“好,那珠珠先开始吧。”
珠珠兴奋地拿起毽子开始踢,微胖的身影很灵活地跳动着,毽子在空中上下飞舞,一口气竟踢了十多下。
轮到王惜悦时,她略显笨拙地接过毽子,刚踢了两下毽子就掉到了地上。
珠珠欢呼雀跃:“姐姐输啦。”
王惜悦无奈地笑了笑,只能摸了摸鼻子,耍赖地诱哄道:“珠珠我们先记着,下次再一起算输赢,好不好?”
珠珠开心地同意了,然后就继续下一轮比试。
然后就有了王惜悦的无数个“下次”。
……
直到二十多次后,王惜悦才找到其中技巧,能做到基本与珠珠踢的次数持平。
然后再经过几次势均力敌的比试。
在最后一次的比试结束,终于是王惜悦赢了,她是二十二,珠珠是二十。
王惜悦看着满头大汗的珠珠,有点狡黠地笑问道:“珠珠,姐姐现在赢了,你输了,现在怎么办啊?”
珠珠早就忘记了之前的比试,只记得最后这一次她自己输了,“姐姐赢了,那珠珠就亲姐姐一下,表示奖励!”
“珠珠输了,那姐姐亲珠珠一下,表示鼓励!”
听完这么拗口的输赢规则,王惜悦一时没反应过来,合着输赢都是亲一下。
这是谁定的规矩?
王惜悦脑筋一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她转身看到急速躲入角落的人,气得牙痒痒,声音不自觉都提高了很多,“墨云!你是不是得给我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