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砖画最后进了利亚的包,她打算把这块放在自己的办公桌面,餐具被处理了一下放进了餐具柜,其他的东西也都被从行李箱里整理了出来。
两个人的晚饭其实没吃多少东西,娜娜给的司康她们懒得复烤了,一并吃了了事,再用白葡萄酒炖了两只梨,一人一只也算是够饱的了,然后塔塔就把头枕在利亚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久没见的人聊天,利亚的裤子上散发出好闻的刚刚被晒过的阳光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入冬之后就再难闻到了,再加上棉裤子的舒服的触感和已经洗漱过本来就放松下来的神经,塔塔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她可不能睡,利亚还在看报告,回邮件,她想陪着利亚。
况且,她还有任务没完成呢,想到这里,塔塔瞬间清醒了至少有一半,她得告诉利亚安娜嘱咐过她的事情才行。
“哦对了,我们官宣之后,我从来没有跟安娜面对面地好好聊过这件事。”
利亚闻言,手上敲字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她示意塔塔说下去。
“她之前也就是在电话里说过找到机会会好好跟我聊聊,她这次来巴塞罗那,也不完全是来找我玩。她的意思就是,她很高兴能看到我很幸福的样子,虽然这个消息确实让她相当意外,不过她觉得我是个成年人,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和生活,之类的话,她还说祝福我们,让我把话带给你来着。”
塔塔说着话,利亚也就静静听着。
安娜的态度跟她预料的其实大差不差,也都是那些什么虽然很意外但会祝福的话,跟她聊过的人也基本都是这个态度。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长短,有些人虽然感到意外,但接受得很快,像是知道了一件小到不行的小事那样简单,而有些人则结结实实地消化了好一段时间才能坐下来面对利亚。
塔塔的父母则明显属于后者,这点跟利亚的父母倒是很不一样,利亚记得,她们当时是用视频通话的形式把事情告知两个人的,那时塔塔的父母还没看到她们官宣的消息。
利亚记得很清楚,屏幕里的一对看着屏幕外的另外一对,相顾无言,沉默了许久,利亚能想到这种场景,以她对塔塔父母的了解,这点心理准备她还是做过的。
利亚和塔塔并不急着马上就要一个明确的表态,接受这件事情需要点时间,她们明白的,所以那通电话最终在快要滑向尴尬的深渊之前,被不知道是谁叫了停,不过在结束对话前,塔塔的父母表示,他们会在整理好心情之后再跟两个孩子谈谈。
利亚其实有问过,也许她再去沟通沟通会好一些,但得到的拒绝的答复,塔塔让利亚放宽心,他们没有立刻反对,而是纠结,就说明事情的走向会比她们想象的要更顺利。
“只不过他们需要时间去想清楚,没有任何外界干扰地,去想清楚。”作为亲女儿,塔塔是这样下结论的。
四个人再一次面面相觑是在一周之后,还是屏幕里的一对,和屏幕外的一对,只不过这次不同,这次他们都没有再沉默。
“你知道,”塔塔的母亲先开的口,她看起来比上一次在视频里见面气色要好一点,起码利亚没有像上次那样,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苦恼和纠结,“利亚,我们都很喜欢你,我无数次的觉得我不止有一个女儿,特别是你来莫斯科出差,晚上睡前来跟我们说晚安,然后回到你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那个房间的旁边就是塔塔的房间。”
的确,在莫斯科的每个晚上,不管有没有塔塔,利亚都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不同的是,如果她是和塔塔一起回的莫斯科的家,那么晚上她回的就是塔塔的房间,两个人总是要一起睡的。
而两方的父母对这件事已经很习惯了,为了不打破气氛,利亚的父母也特地为塔塔留出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采光和通风都比利亚那间好,你别告诉她。”利亚的母亲为塔塔展示那个房间的时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笑开。
但利亚其实早就知道了,多年而来的耳濡目染让利亚理解这些东西起来并不算太困难,她虽然不那么感兴趣,但基本的技巧,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
她也没闹,没有半点不爽,塔塔和自己的家人关系好她向来是乐得轻松的,况且她有什么好不满的呢,毕竟从那之后,事实上来说,她的房间就变成了两个了。
所以利亚觉得自己能明白塔塔的母亲说那样的话的目的,她不是不会做阅读理解。
利亚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自己理解了的表情,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塔塔这个孩子呢,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想我不必再向你说明这些你已经知道了很久的事情,毕竟我们认识了也已经很久了。对于我们来说,塔塔一直都是一个让我们头疼,但又相当让我们省心的孩子。她告诉我们她不想去家里的任何一家度假村任职,就想当个室内设计师的时候我们很惊讶,因为我们一直都以为,她是拿设计当兴趣在做,但她的表情很认真,虽然语气轻飘飘的,但我们能感觉到,她没有在开玩笑。”
听到这里,利亚原本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覆上了塔塔的手,她的四指钻进对方轻握成拳的手里,贴上温热的手掌,得到了对方回握的回应。
屏幕里的人还在继续说,她没有注意到发生在镜头外的这两三秒的动作。
“她要选的,她会选到底,所以我们想着,你也是这样。这些年以来几乎没人不知道你们关系好了,你们互相帮助互相陪伴,任何别人都不能改变什么,更何况是本来就不觉得这样的关系不好的我们。我们很感谢你一直都陪在塔塔身边,支持她,照顾她,帮她想办法。”
一段话说完,屏幕里的人低下头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份释然:“你跟你父母聊过了对吗?我记得你上次说过的。”
“是,他们没有意见,他们本来就很喜欢塔塔的来着。”利亚回答。
她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真诚且诚实,故意放慢了语速。
塔塔的母亲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像是什么石头落了地:“这样,那我的这个孩子就继续拜托你了。”
“......嗯??”利亚一瞬间有点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就这样?比她想象的顺利太多了吧?
她不可置信地看看屏幕里那张笑脸,又猛地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还握着自己的手的人。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利亚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哪怕这件事情才过去没几个星期,她隐约是记得最后几乎都是俄语的对话,语速很快,纵使利亚俄语不错,也会偶尔听漏几个单词,不过她能记得的部分就是塔塔的父母让她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如今再想起那一幕,利亚已经没那么恍惚了,特别的,她为塔塔感到无比高兴。
不是因为她们两个的关系没有遭到质疑和反对,而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在自己家人的心里是怎样地在被爱着。
不是作为一个想象的寄托,而是作为一个真实的独立的生命在被尊重。
大概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虽然小的时候她总觉得,这应该是十分平常的事,但在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不平常之后,她也真心地为自己感到幸运。
安娜对于塔塔来说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至少她在塔塔心里的地位几乎仅次于利亚,并且在很多方面和瑞宁几个人持平。
所以如果说利亚对安娜的态度一点都不好奇当然是假的,她只是没那么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已。
利亚猜想安娜大概会对塔塔说些类似于“你们瞒得我好苦”,“跟女孩子谈恋爱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当然,这些仅限猜测,她和安娜这些年来的对话虽然用两个巴掌肯定不够数,但好歹算是能数得清的。
而出于一些宗教信仰考虑,安娜也许会在之后尽量避免一切和利亚的相处,其中可能包括有第三人在场的对话。
不过就塔塔见到安娜之后从来没有就这件事打电话给利亚商量解决方法来看,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最差的地步。
因为安娜说的是:“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一起很久了然后才官宣吧?你们是什么克格勃吗?阿纳斯塔西亚你不会真有克格勃背景吧?”
接连三个问号差点把塔塔砸晕,这三个问号就像钩子,几乎要把塔塔的眉头锁死在一起。
塔塔其实说不清她们到底“在一起”多久了,因为她不知道对于安娜来说,这个“在一起”的定义是什么,不过如果就确定关系来说,其实没有多久,官宣的ins发出去的几分钟之前而已,但她还是隐约觉得,她们好像确实在一起很久了。
至于克格勃,她很想跟安娜说这是没有的事,可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毕竟这从来就不是她有必要知道的。
所以她很自然地,把这三个问题丝滑地略过了,通过借用在场第三人的方法,她几乎是用耍赖的心态用安娜和保罗的婚后生活把自己站过的坑给轻轻填了上去。
保罗表示很无辜,他明明刚刚什么话都没说的,就帮安娜处理饭里的那一只只青口了,怎么还能被拉出来挡枪呢?
不过幸好她们没真的让保罗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来说两句。
而对于保罗来说,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他自己的意愿,他都觉得自己还是保持缄默更好,这里除了处理青口之外,没有他的事。
回到上海的第一个晚上,虽然塔塔想要陪着利亚工作,但实在太累的她还是枕着利亚的腿,在利亚的指尖敲打平板的声音中睡着了。
所以当塔塔被挤着两片窗帘中间的缝隙透进房间来的太阳光拍醒的时候,她一边重启着自己的各种感官,一边使劲回想自己昨天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回到卧室的床上并且还盖着厚厚的棉被的。
明明利亚还在客厅,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上的电容笔不停地在平板上滑动,和昨天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穿着,只不过是多了一杯放在茶几上温热的水,和只剩一点点面包渣的木质盘子,上面还摆着一只自己带回来的小叉子。
不过虽说是面包渣,塔塔觉得那应该是可颂上掉下来的一点点酥皮,因为她看到了给她准备的那只可颂放在了保温柜里,保温柜的旁边还放着一杯橙色的液体。
黄油融化后凝固,又再次被融化之后的味道混着奶香散发出来的那一缕淡淡的粘腻味道漫在空气中,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已经很明显了。
利亚才注意到客厅里的动静,她一抬眼,正好对上塔塔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眉骨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
她扬起下巴,和塔塔交换了一个薄荷味道的吻。
“昨天你把我搬进去的?”塔塔的声带还没醒,懵懵的,懒懒的,不是离得近的话,利亚很难听明白她想说什么。
即使她现在确实有点质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搬?”她皱着眉,调笑道,“刚睡醒会外语能力退化吗?”
不过撇开用词不说,昨天确实是利亚把塔塔抱进去的,利亚力气不算小,她虽然不爱健身,偏爱冥想,该保留的肌肉她还是会想办法保留的,再加上塔塔一顿忙下来,她根本算不得重,所以整个过程并没有花费利亚太多力气。
可她还是有些心疼,去西班牙的这段时间,塔塔怕是把一些脸颊上的肉丢哪儿了。
所以今天的早饭利亚在塔塔的可颂里夹了鸡蛋,培根和两片生菜。
八点多的早饭看起来是很及时的一餐,到吃荞麦面前,要饿估计是很难的事情了,如果她不去干些体力活的话。
荞麦面店的包厢总有个特点,相对中式包厢来说更小,就会给人一种私密性很好的错觉。
那个包厢的大小,让塔塔想起了她和高恩在日本住的酒店的房间。
她都怀疑是不是为了防止空间大了,食客吐槽的时候声音就会大,大到让店家听到,心里该不舒服了,现在的小空间刚好可以让食客小声吐槽,自己也不容易听到破防。
塔塔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用的就是小声吐槽利亚也能听清楚的声音,服务员刚刚出去打算把菜品拿过来。
利亚被她逗笑了:“能胡思乱想了,说明确实是睡醒了。”
早餐吃过了,精神足了,就可以准备吃午饭了。
这家店先上来的是一块被装在浅浅的陶瓷碗里的荞麦豆腐,豆腐下面垫着的是一小片菱形的蕉叶切片,豆腐上的一层薄薄的淋面是淡黄色的,上面还点缀着几颗麦仁,木勺子往下挖的时候能感受到豆腐扎实的质地,淋面上的槐花蜜和麦仁顺着勺子的动作滑落下来。
利亚曾经出于好奇自己做过米布丁,她当时也是往上面浇了点槐花蜜。
豆子和荞麦的谷物香以及蜜的香甜融合得很好,特别是豆子和荞麦的天然谷物那种能让人情绪稳定下来的味道随着每一次被牙齿碾碎的动作激发出来,完全地散在口腔里,再混合着舌尖上槐花蜜的甜味,清爽的味道一下子打开了两个人的胃口。
巴掌心大的豆腐还没吃一半,她们点的荞麦面就上来了,用来装荞麦面的是长方形的浅底木盘子,这倒是家里不太会有的那种盘子。
她们点了两份,一份颜色更接近粗粮谷物的粗面,里面很明显的混着荞麦的壳,显得更粗糙,空口吃也感觉更耐嚼。另一份是看起来就更细滑白色的细面,比粗面吃起来更软些,回味的荞麦的谷物香气也没有那么明显浓厚,两份面上面都点缀着海苔碎。
两个人都点的是牛肠蘸汁,汤汁盛在一口常规大小的陶瓷碗里,那碗上的纹路样式也是尽显日式。
汤汁分量不大,汤汁的颜色比酱油的更淡些,上面是几块在高汤里炖过的牛肠,牛肠的油脂零星漂在深色的汤汁面上,油脂的存在恰到好处,既在一定程度上为汤汁做到了保温,也不妨碍炖过牛肠的汤汁的香气散发出来,刺激味觉。
牛肠的香气和被切成段的葱段青椒的甜辣没在汤汁之下,从汤汁里被挑上来的荞麦面挂着油脂和汤汁,肉眼可见的荞麦壳将香气和汤汁锁在粗糙的面上被送进嘴里,所有的味道在咀嚼中不断加深融合,让人顾不得说话。
利亚捂着嘴,点点头,这家虽然新开没多久,不过也算是颇有惊喜,以后请人吃饭,可以考虑考虑来这家吃了,毕竟老去那些西式餐厅,一两次倒还好,多了也会嫌腻,不管是她也好,她的客户也好,都难免不对西餐产生一种腻烦的抗拒。
而为了塔塔的蛋白质补充,利亚还特地点了一个菜,两串盐烤鸡腿。
虽说是用盐烤,但调味并不重,反倒是鸡腿上鸡皮里的油脂的香味用炭火激发了出来,很香,又不干柴,火候掌握得不错。
“西班牙的亚洲菜做得怎么样?”
利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塔塔正在用牙齿把一块鸡腿撕下来,听到这种明知答案的换汤不换药的问题她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嘴动得比脑子转得更快。
“那肯定是没有跟你一起吃的好吃啊。”她说。
确实是标准答案没错,但也的确出自真心。
这样的答案也算是能让利亚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