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府,看完兵防图,宁绝揉了揉烦闷的脑子,手心巴掌大的金令上雕刻龙纹,面前的圣旨跟张催命符似的,摆在那里都浸出一股股寒气。
此行潞州,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如果运气不好,他只怕会交代在那儿。
把圣旨收好,他坐到书案边,誊抄了一份兵防图,那封折子里,除了兵防图,还记录着一些有关于燕王几个儿孙的势局分布,虽然消息不多,总也比一无所知强。
写完落笔,吹干墨迹,正此时,门口传来声响,他一抬头,正看到叶莺莺走进屋来。
她换了身浅蓝色衣衫,面纱不再,露出一张明媚艳丽的脸庞,与昨夜浓妆艳抹不同,她今日打扮十分清爽,发饰简易,虽然桃花眼依旧勾人,但少了脂粉气,多了分清透。
“公子!”行至屋中,她柔柔行了个礼。
宁绝颔首起身:“姑娘请坐。”
叶莺莺含笑走到圆桌边,宁绝离开书案,上前与她面对面坐下,斟了两杯茶,他道:“在下疏忽,怠慢了姑娘,还请见谅。”
他一早进宫,忙到午时过后才回来,确实忘了院里还有叶莺莺这么个人。
叶莺莺嫣然一笑:“公子事忙,是莺莺叨扰了才对。”
宁绝喝着茶,道:“姑娘说笑了,你我都是不得已之人,何谈叨扰。”
“多谢公子体谅,莺莺感激不尽。”
“万事皆已成过去!”放下茶杯,宁绝看向她:“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我……”
叶莺莺搅这衣袖,有点难以启齿:“不瞒公子,莺莺自小被卖入玉春楼,身无所长,出了那地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脸色哀哀戚戚,看起来很是可怜。
宁绝思索着,起身从柜子里去取了几张银票出来。
“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拿去,置办处房产,再寻摸着做点小生意,只要勤勉,总归是饿不死的。”
他将银票递上前,叶莺莺美眸圆睁,满脸难以置信:“公……公子,这……这太多了,我……”
想过他会帮忙,却没想到他能一下子给那么多银钱。
“收着吧!”
宁绝道:“这本也是我苦难时别人赠予我的,现在送给你,也算是传善积德了。”
他平日花销不大,安崇邺给的银票和宁府送来的银子都没怎么用过,零零总总算下来,也有千两之余。
听他这样说,叶莺莺眼中泛起水波:“公子,你的大恩,莺莺真的难以为报。”
“无需说这些,我帮你也不是要你回报什么,本就是我牵累了你。”
看得出眼前姑娘品性不差,他道:“日后有什么难处,大可来府上找我,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必不推辞。”
叶莺莺起身,盈盈一拜:“莺莺谢公子,此生铭记大恩。”
宁绝颔首:“在找到住所之前,你就安心住在府中,平日有事,就直接找阿七阿九他们,如若不便,院子里也有丫鬟,我平日较忙,怕是顾不上你。”
“公子只管忙自己的事,莺莺能自己照顾自己。”
她浅浅笑着:“我会尽快找到住处,必不会给公子添麻烦。”
宁绝点了点头,两人又闲说了几句后,叶莺莺收好银票,就出院门找房子去了。
酉时,宁绝收拾好一切,去了莺歌院,自从进了宁府后,元氏一心扑在宁辽身上,平日不是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伺候,就是给他缝衣裳、制鞋制袜,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莺歌院里,难得元氏今日赋闲,没有往嵩间院跑,母子俩坐在桌前,下人端来晚膳,三荤两素一汤,看起来很是可口。
宁绝拿起小碗给元氏盛了碗汤,看着一贯乖顺的孩子,元氏满目温柔:“不知不觉,宁儿也长大了。”
宁绝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元氏边喝汤边道:“我听下人说,你带了个女子回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你父亲可见过?”
“母亲,叶小姐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
收回夹菜的动作,宁绝说:“我与她萍水相逢,她暂无居所,我才让其在院里借住两日,等找到住处后,她自会离开。”
元氏点点头,依旧笑着:“宁儿向来知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母亲自然相信,我也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宁儿若真有意那姑娘,咱们三媒六聘,将人明媒正娶回来就好,可不能轻慢了人家。”
“母亲!”放下碗筷,宁绝道:“我与叶姑娘止乎于礼,不存在什么情意心思,母亲这话莫要再说,平白坏了人家清白。”
听他说得如此坚决,元氏松了口气,连连应答:“好好好,是母亲的错,我不该提,不说了不说了。”
她夹了几块小排放到他碗中:“来,尝尝这糖醋小排,我亲自做的,你父亲说味道还可以。”
见她提起那人便一脸蜜意,宁绝无声叹息,只觉得碗里的饭菜都没了滋味。
摆手遣退候在门口的下人,等屋里只剩二人时,他说:“母亲,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若有人问起,您就说我回鄞州探亲去了,可好?”
元氏夹菜的手一顿,眼神肉眼可见的紧张了几分:“宁儿要去何处,去做什么,可……可还回来?”
她是生怕他跑了。
宁绝扯了扯嘴角:“母亲别担心,只是奉命外出一趟,等事情办好了,自然会回来。”
元氏沉默,她知道儿子现在身份不同,入了朝做了官,自然也有了许多身不由己。
心中担忧,却又不得不放手,最后,她只问了句:“宁儿要去多久?”
“不知道!”
宁绝视线落到她因常年刺绣而满目疮痍的手上:“看情况吧,若顺利,十天半月就回,若不顺利……则需要多费些日子。”
元氏垂眸,宁绝又补充道:“此事秘辛,母亲断不可吐露半句,就算是宁府的人也不可以。”
“你父亲也不行吗?”
“不可以!”
宁绝摇头,见元氏一脸为难,他神情严肃起来:“如果母亲不怕孩儿遭难的话,大可以说出去,只是如此,孩儿能否活着回来,就看天意了。”
“这……这般严重?”
元氏整张脸都白了几分,心中那点小心思瞬间被掐灭:“我……我不会说的,宁儿,你不能有事。”
她俨然是被吓到了,宁绝有些不忍,出言安慰道:“母亲安心,只要您替我瞒着这件事,我就能平安归来,只是宁府之中,还需要您帮我周旋一二。”
“宁儿放心,母亲明白!”
元氏看着他满脸愁容,眼底是挥之不去的担忧:“宁儿也要平平安安的,保护好自己,莫要受伤,莫要……”
莫要丢了命。
宁绝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点头安慰:“孩儿会的,母亲宽心等我回来。”
“好。”
母子俩虽想法不一,但终归都是真心爱着对方的,用完膳,元氏拉着宁绝说了许久,得知他此行不得不去时,她也只能百般叮嘱,连连抹泪。
跨出莺歌院大门,还没走两步,阿七匆匆跑来。
他喘着粗气,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公子……有人找您。”
“何人?”
“是个小公子。”
阿七平复好气息,说:“他自称是闻大将军家的公子,下人不敢阻拦,便将人迎进了麟上院。”
应该是闻卿竹来了,宁绝快步往麟上院方向走去。
小院石桌前,闻卿竹一身碧色劲装,墨发高束,手臂搭在桌上,松散侧坐,叶莺莺浅笑盈盈,丰韵娉婷立在他面前,素手拂动,如弱柳扶风般斟茶倒水,伺候周到。
宁绝一进门,入目便是一幅养眼的好画,男子俊秀,女子柔美,二人相视,四目含笑,若单论样貌,倒甚是般配。
“清宴!”
他远远喊一声,闻卿竹立刻转头看来,手里的茶杯放下,他起身迎上。
“宁绝!”
大刀阔斧行至跟前,常年持刀挽弓的手一把搭上宁绝肩膀,沉重的力道压下,闻卿竹笑得肆意:“许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宁绝点头笑着,两人走到院中,叶莺莺上前行了个礼:“宁公子。”
宁绝颔首回礼,闻卿竹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一遍,打趣道:“你小子,平日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不曾想,居然还能做出私藏佳人的美事来。”
“胡说什么呢!”宁绝瞥了他一眼:“叶姑娘只是暂住府中,你莫污了人家名声。”
“哈哈!”
闻卿竹大笑,戏谑道:“谁不知道莺莺姑娘不外宿,她都住进你的院中了,还不承认,你小子,好福气啊!”
宁绝无奈摆头,正要开口时,叶莺莺先一步出声:“闻小公子别逗弄宁公子了,莺莺已不再是玉春楼的舞姬,只因无处可去,才暂居宁府而已。”
闻卿竹是玉春楼常客,与叶莺莺十分相熟,听她这么说,他更是好奇:“莺莺姑娘赎身了?”
他转头看向宁绝:“你干的?”
宁绝摇头,叶莺莺道:“是大皇子殿下恩泽怜惜,宁公子不过是听说我舞艺尚可,有意留我在宁老爷寿宴之上献个舞罢了。”
她避开被赏赐一事,也算保全了双方的脸面。
闻卿竹闻言,倒有些意外:“据我所知,大皇子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怎会无故帮你赎身啊?”
叶莺莺张了张嘴,宁绝一手肘撞到闻卿竹腰侧:“你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小心祸从口出。”
他的力道不大,还没家里小猫挠得重,闻卿竹嘿嘿一笑,宽大的手掌拍在他肩上:“嘿嘿,我不是说着玩的嘛,在你府中,还怕被人说了出去?”
这可没法保证,宁府漏得跟个筛子一样。
不与他再聊这个话题,宁绝叹道:“好不容易离开骁骑营,你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闲聊的?”
“哦,对……”
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来意,闻卿竹恍然大悟:“我来找你,是因为……”
眼看着他就要扯着嗓子喊出来,宁绝眉心一跳,立刻打断:“我们进屋说。”
院子里除了叶莺莺,还有小厮丫鬟数人,闻卿竹左右看了看,还没糊涂到底,讪笑着挠了挠头:“哦,好。”
“两位公子有事相商,莺莺就不打扰了!”叶莺莺审时度势,立刻欠身告退。
宁绝点头,看着她离开后,再带着闻卿竹往自己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