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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楚岁三简 > 第34章 释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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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浓重的黑暗,他才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珈兰的面上,厚重的纱布仿佛也重重裹在了他的心上,磨得胸膛疼痛难忍。

珈兰一手摸索着,在被褥上摸到了楚恒先前放置的汤婆子。小巧精致的一个,外罩了一件做工精致的绣兰花图案厚套,握在手里不觉烫,正好能捱过夜里的霜寒。她用手摩挲着针脚细密的图案,微张了几回口,也不知要劝他什么,索性由着他的打算来。

“青岩,”珈兰思索一阵,终启唇道,“秦家长辈,想也不愿见你困顿人事。”

平素珈兰也好,楚恒也好,对于二公子的态度都不是赶尽杀绝,倒是常施以援手。真算下来,楚煜若继位为王,还当一谢楚恒剿灭林氏之恩。可他偏不信邪,报仇之余,要替他母妃洗血冤屈,这便是非帝王不可翻案。

“你仍在宫中时,我去见过了二哥。”楚恒回忆道,“他门庭冷清,两个孩子年幼无知,只他一人久跪灵前……兰儿,我曾想过,若我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可会忘记母妃殿中满目疮痍……”

珈兰一愣,她深知楚恒的性子,轻摇了摇头。

只是重重的黑暗里,他仿佛未曾看见。

“我不会的。”他晦暗的眼中泛起不易察觉的水光,忽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望着眼前纤弱跪坐的少女,道,“仇恨刻进我的骨血,命运摧折我的灵魂,我……无处遁逃。”

“人皆有回忆,不论痛与喜,是为活着的证明。思量旧事乃人之常情,不必过度介怀。”她回答道。

他打小就失了母亲,一人蹒跚前行,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世人各苦其痛,珈兰又何尝不是追随着他的脚步,阔别南郡无数的冤魂,来到玉京。

他们的心性,其实是一样的。

“心居既往,向既往而生;心见将来,为他日而活。”珈兰沉吟道,“纵然日暮途穷,庭前花谢,不过岁月尔。世事种种,不敌……你我之间。”

楚恒目光茫然,心中有枝桠萌发,叫他束手无策。

明月高悬,光辉从天际洒下,化作流淌的轻纱落入窗棂,可望而不可及。若是能瞧见她的眼睛,想也是此刻镀上一层神韵,清透如仙。

“青岩二字,是取巍然屹立,寿岁绵长的意思。他们都希望你长长久久地活着,我也希望。不然……

“我的爱,便长长久久地,失去了载体。”

少年心脏跳动如擂鼓,眼中是他都未察觉到的爱意,泪水弥漫,如是山间起雾。

脑海中的声音震耳欲聋,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淹没尘封的心脏。

他想娶她。

无论成王败寇。

他都想卑劣地将她扯下瑶台仙境,想看她凤冠霞帔,哪怕世人反驳。

他终于明白,怎样的爱,才能将珈佑这样的聪明人,都折磨得体无完肤、画地为牢。

到头来才发觉,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月色淡去,屋内只剩下无尽的黑,还有眼前女子身上苍白厚重的纱布。

他愣了神,在一无所有中,看见了所有。

……

楚恒与林瑶溪的婚事骤然拉上了日程,林家十分看重这门亲事,虽则不是正妻之位,却将诸多繁文缛节,堪比王室嫁女。最古怪的是,林氏说要交换婚书,楚恒依了;纳吉问名,楚恒依了。

一来二去的,京中便有传言,说他着实欢喜林氏瑶溪,恐怕日后,要照着公子妇的规格对待。林瑶溪的父母着实也没让楚恒失望,不但将婚礼宣扬得满城皆知,婚礼也是盛况空前。若不是他双腿有恙,无法亲自迎娶,还不知要闹到如何地步。

众人皆想瞧一瞧,那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

一向冷清的三公子府,头一回宾客云集,恨不得将外头翠色的竹叶也染作欲滴的鲜红。可等到往来的大臣们都到了院中,满面堆笑地前来观礼时,才发现新郎官儿居然是一只头顶红冠、雄赳赳气昂昂的……

一只公鸡。

后来有人窃窃私语,悄悄问是何缘故。三公子的下人们只说,是楚恒腿脚不大好,不能亲自参与这婚礼。可那公鸡身上鲜红的锦带,是三公子亲手系上的,自然是要作数的。

几个机灵的官员立即开始打圆场,推说什么楚恒身子一向不爽利,又说这锦带是三公子亲手扎系,哪怕娶公子妇也不过如此礼仪了。林瑶溪心下屈辱,却碍着父母的劝阻不敢辩驳,只得忍气吞声地同一只公鸡拜了堂,在众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被迎进洞房。

没了新郎官敬酒,那些个眼明心亮的臣子只吃了一盏酒,便匆匆往外去了。秦典墨借机和大寒交代了几句话,也拱手作礼,随着散场诸人离去。

分明是喜气洋洋的新婚之夜,新娘在房中左等不来、右等无人,连房中过礼的嬷嬷都不曾安排,唯陪嫁的几个丫鬟婆子撑撑场面。外头的哄闹声一停,林瑶溪气恼地扯下盖头,正要拔簪,陪嫁的婆子慌忙上来拉住。

“小姐!小姐……”那嬷嬷慌张地将她的金簪重新插入发间,扶了扶其他的几支,“三公子腿脚不便,多半是……”

“你知道什么!”林瑶溪呵斥道,怨恨地瞧着大开的门口,“他哪里是腿脚不便,分明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拉着嬷嬷的手,静下心来问道:“嬷嬷,我的嫁妆里有一件月白色的衣裳,你替我寻来。还有,那件衣裳下头压着一个方木盒子,你也一并拿来。”

那方木盒子里,备着林瑶溪母亲替她准备的一剂良药。嬷嬷显然也是知晓此事的,当即噤了声,心领神会地福了礼,下去寻物什了。

……

远山层层叠叠,与天空的星辰交相辉映。黑夜中的光影宛如波涛流转,树影婆娑,催动着一辆马车从小门悄悄驶入玉京王宫。

这一路上寂静无人,似刻意有人支开了守卫,无人阻拦。马车行过漆黑漫长的宫道,停驻在愈发凄凉的王后宫门前,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宫门外,不过两个眼熟的侍卫守着,见有人前来,二话不说地开门放行。王后寝宫,曾经是繁花似锦,如今老树枯藤,墙边的那一排牡丹也迟迟没有花匠来更换,只余无人照拂的枯枝。

檐下的灯火将尽,廊上连个守夜的宫婢也没有,正殿紧闭门扉,似乎这样就能避开宫墙外,婚嫁的锣鼓喧闹声。

轮椅的轱辘滚过青石板路,继而有人上前用力推开了木门,寒风倒灌而入。

黑夜之中,隐约有两三个人影在廊下,手中还提了一盏灯,堪堪照亮道路。林后闻声,从阴影中抬起头来,双眼眯了眯,瞧不大清那几人的面容。

“什么人在外头?”林后发问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

“王后的记性,不大好啊。”珈佑笑着从黑暗中行出,木轮嘎吱作响,灯笼里的光倒着映在他一侧脸颊,显得十分阴森恐怖,“你早已忘了,可我却牢牢地念着。”

等几人近了,林后才看清珈佑这张与珈兰有几分相似的面庞。而他身上这股子从阴影中爬出的气质,又同楚恒有几分雷同,像是他们二人的缩影一般,在明灭的烛火中逐渐向林后靠近。

似恶鬼索魂。

“你是……”林后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南郡人?”

珈佑咧嘴一笑,道:“看来,你还记得。”

林后浑身一个激灵。

这些天,她宛如与世隔绝,外头的消息一分一毫也不曾传入耳中。楚王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连门口的宫女也换了一圈,只照顾起居,不允许同她交谈的。林后每日在黑暗中被磋磨心智,除了数一数自己书房中的卷轴,也就是盘算楚恒的心计城府,和林氏一族未来的东山再起。

如今恍然瞧见陌生的南郡人,心头骇然是一遭,更多的则是瑟缩。当日楚恒身边的那名女子,看面相便是南郡出身,楚王身边的医女是一个,如今这里又是一个,难道,楚恒年幼前往南郡时便……

再多的盘算,在见到珈佑的这一刻,骤然土崩瓦解了。

楚恒不能亲手夺取她的性命,只叫了个与他同样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来。此人定然被藏匿三公子府数年,否则迎来送往的,早就被人揭发了去,哪等得到今日?

林后目光微垂,赫然瞧见大雪和小雪的手掌中,悉数布满了行武的老茧。她强定了定心神,瞧着眼前的少年,这才注意到轮椅下半部分,空空如也的模样。

他……没有腿!

“怎么?很好奇?”注意到林后惊诧的目光,珈佑不怒反笑,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特地遮厚的毯子一层层掀开,露出他空荡荡的裤管子,“你这等金尊玉贵的女子,想来是不曾见过我这类怪胎的。”

“可你没有料到的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即便被你害得失去了做人的尊严……”珈佑笑容微敛,眼中攀上一丝恨意,“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南郡人……南郡人都是卑鄙低贱,如你一般,令人恶心!”林后冷笑一声,斥道。

“恶心?”

珈佑摆了摆手,示意大雪和小雪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将林后从座椅上拖了下来,按跪在地。挣扎之间,林后发上的几支华美玉钗滑落在地,精细雕刻的纹路摔成千千万万的剔透残片,霎如星光碎落满池。

“你也配说我恶心?”珈佑控制着轮椅,行至发髻松散的林后面前,“林氏管辖地饿殍遍野,逼人易子而食,你也配说我恶心?”

言毕,珈佑忽略了林后狠辣的目光,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把包得严严实实的匕首。他一层层褪去匕首上的锦帕,极为珍视的模样,细细摸索着尾部的刻字,眉眼间是难得的沉静温和。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瞧清了那上头的两个刻字——

霜降。

林后心尖一颤,瞳孔微缩,紧绷的神经断了一根。

当日颁布南郡禁令,楚恒曾从府上丢出去两具南郡人的尸首。据同行南郡的侍卫说,他原是在南郡捡到了一家姐弟,返还玉京时,弟弟的双腿已无力回天。

“呵……”林后双臂被大雪和小雪卸去了气力,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叫嚣道,“南郡……又是南郡……我就该对南郡人赶尽杀绝,就该让那把火彻底毁尸灭迹!”

珈佑目光一凛,视线从手中的匕首挪开,紧紧盯着面前毫无悔意的妇人,喃喃道:“果然……”

果然什么?

难不成,珈佑早有猜测,只是苦无证据?

轮椅上的少年一抬手,将手中独特的短匕递给了小雪。小雪俯下身,扯过林后的一只手按在地上,尖锐的锋刃垂在她的手背之上。

“幼年时,我的长姐曾救过屋后头的一窝小猫。那年南郡大雪,积雪厚的几乎出不了门,她顶着冻,哆哆嗦嗦地出门去,将自己省下的口粮喂了那只干瘦的母猫。我找了她好久,瞧见她时,恰是雪后初晴,阳光如许,照亮了她的眉眼。

“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我要让长姐一辈子都活在阳光之下。即便与我南郡旧俗相悖,我亦甘之如饴。我是地底的幽魂,是黑暗的阴鬼,她可以心怀慈悲、布施善念,也可以为了她所爱之人杀伐果断……

“但我绝不会容忍,有人要拉她作蝼蚁,污她作淤泥。

“你用如何法子折磨的她,我便要千倍百倍地还予你。”

珈佑眼中滔天的阴鸷和狠毒,在匕首的锋刃刺下的一刻彻底释放,伴随着林后凄厉的尖叫声,匕首猛然扎入了林后的肌肤,刺穿手掌。

鲜血如注,殷红之色从短匕的血槽中涌出,逐渐绽放在她身前的地面。她因剧痛挣扎了一番,反而撕扯得手上的皮肉愈发疼痛,肩膀上大雪和小雪施加的压力亦是愈演愈烈。

“这只是个开始。”珈佑笑得阴森,小雪见状,了然地起身去关了门,将苍天的视线隔绝在外。

“不——来人——”林后被按在地上,大雪强行扒下了她华美的衣衫,露出白皙光滑的肩膀,“来人——本宫是王后,是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