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高兴的后果,自然逃不过乐极生悲。
西乾月是被人架着抬出秦王府,抬上马车,又抬回宫里的。
演武场上的西乾清没把她当妹妹,甚至没把她当女子。力道不够大接不住不是?那就挨着。速度不够快躲不开不是?那就受着。反正他拿的是根棍子,收着点力道还不至于把人打残。
被名为“指导”实则“殴打”了一顿的西乾月趴在床上嘿嘿乐着,身后给她上药的丘荷都快哭出声了。
“殿下,秦王怎么能这么对您,瞧这些,呜呜呜……殿下金枝玉叶,奴婢要去请太医呜呜呜……”
“嘶……”西乾月被她摁得一疼,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原本光洁的背脊上满是交错的伤痕,层层叠叠青紫一片。但奇的是,确实没有几处是破皮渗血的。
西乾月笑着安慰道:“上点药就好了,叫太医做什么?其实也就看着吓人罢了,连皮都没破一点,更不可能伤到骨头,三哥很有数的。”
抱着瓶瓶罐罐站在床前的丘采闻言皱眉,不赞同道:“殿下,您贵为公主,还是女子,秦王确实过分了。若是沈夫子知道了,定是要……”
西乾月幽幽打断:“先生是文官,不管我们这些习武人的事。”
丘荷和丘采都愣了下,什么叫“我们这些习武人”?她们殿下未来入朝难道……
不等她二人再多想下去,西乾月自己就继续说了:“三哥做的没错,日后我上了战场,那战场上难道还管你皇亲国戚男女老少?”说到这,她想起了西乾清安慰她的那句“你活着它才有名字”,蜜糖样的甜裹得她的心脏胀胀的,又忍不住开始傻笑起来了。
徒留下丘荷丘采二人兀自担忧。
-----------------
西乾月在宫里老老实实修养了两日,第三天就偷偷推了夫子们的课业,好说歹说骗过沈颜,带人直接去了秦王府。
西乾月翻身下马,在王府门口看到了白尘,不等她开口,白尘先看过来了。
白尘扔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行礼后道:“王爷出门了,公主请回吧。”
丘采皱了下眉,秦王离京后的一年她家公主圣宠极盛,少有人敢以这幅姿态面对西乾月了。白尘的态度倒是和之前差别不大,只是乍一下竟然让丘采有些难以适应。
但西乾月适应很好,她将缰绳递给身后的丘采,上前一步道:“白统领早,我能进府里等等吗?”
白尘心里有一万句用来拒绝的碎碎念,还想质问西乾月怎么一个公主这么厚脸皮,但话全堵在了嘴边,只剩下和她的大眼瞪小眼
最终:“……好。”
西乾月笑得超级开心:“谢谢白哥。”
白尘:一言不发的微笑脸。
西乾月如愿以偿地被放进府了,但还是去了前两天来过的那个议事厅。她原地坐着喝了一杯茶,实在觉得有些无聊,对在一旁陪坐的白尘道:“白哥,我能去逛逛秦王府吗?”
白尘的脑子:您是真不见外,您哪位啊您就喊小的哥,小的可没有过这等皇亲国戚的妹妹。
现实中——白尘面无表情,冷道:“王府机密甚多。”
西乾月立刻摇头道:“我不去那些地方,就随便转转看看风景行吗?”
白尘的脑子:我凭什么要带你去,您哪位啊使唤我!二爷的死跟你脱离干系了吗!
但,白尘站起身,看了眼西乾月以后推门往外走……
西乾月秒懂,立马放下杯子招呼丘荷丘采跟上,笑着对只有一个后背的白尘道:“谢谢白哥!”
白尘:谁是你白哥谁是你白哥谁是你白哥谁是你白哥!烦死了简直!
白尘挎着张批脸带着西乾月开始绕着秦王府遛弯,终于,在他第799次内心怒骂西乾清的时候,远远跑来了一个侍卫。
“统领,王爷回来了。”
白尘面无表情点头。啊啊啊啊啊!!!可算是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向西乾月,果然,西乾月也没有什么看风景的心了,直接了当地对白尘道:“三哥回来了,咱们过去吧?”
白尘再次点头,脚下动作飞快,带人往回走。幸而西乾月也很心急,她甚至想走得比白尘更快些。终于,那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的眼中。
西乾清原地站定了,相当无语地看着冲他跑过来的两个人。
好吧,说是跑也不全对,那二人只有腿速无敌快,但上半身却是和走路没差。但,不是跑的话……他们二人身后气喘吁吁提着裙摆全力奔跑还落下十几米的两个侍女难道是在爬吗?
不是错觉,西乾清非常确定,他看到窜在最前方的白尘恶狠狠地凿了他一眼。嗯,这家伙是有点欠收拾了。
然后这二人就窜到了他面前,西乾清的视线后移,就见到一双晶亮含笑的眸子,眼尾上翘的弧度像一弯月牙儿,带着他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的心脏似乎自作主张地快速抽动了几下。
白尘停在西乾清面前行了个礼,也不等西乾清做出什么反应,他就如同身后有恶犬追着一样迅速离开现场。
西乾清盯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人:“……”看出来是已经憋到极限了。
“皇兄。”西乾月微喘地开口,笑着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西乾清点点头,直接问道:“来做什么?”
他还以为上次“指导”了一番以后,西乾月怎么也得一个周以后才能爬得起来。就算是爬得起来了,也该对他这秦王府敬而远之了。
西乾月心里微微叹气,她三哥还真是难搞,非要有什么事情才能来找他吗?就不能是因为想见他吗?以前她二哥在的时候,从来不会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只要她出现了,他就乐得拉着西乾清陪她。
让西乾月现编她也编不出什么来,只得装作听不懂他的真实问话,故意歪曲道:“白统领刚刚正在带我逛秦王府。”
西乾清在“他没有表达清楚”和“西乾月理解错了”两个选项中停顿了一瞬,就断定是西乾月脑回路不同格外笨些,毕竟能从小跟西乾承玩到大的人怎么会有聪明的。当然,他当然是先把他自己排除在外了。
于是,说话不说第二遍的西乾清“格外宽容”地换了个问法:“找我有事?”
西乾月无辜地眨了眨眼,实际是有些头大。好好好,这可怎么办,这个问法她可就没法左顾言它了。
西乾清等了她一阵,见西乾月脸上纠结尴尬无措等等情绪五彩纷呈,也没等到她的回话。
西乾清开始思索西乾月找他的原因。必然是有事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他,因为他和西乾月都不算太熟。
以往都是西乾月来找西乾承,而西乾承又做什么都非要拉上他,这才生拉硬拽地在一块这么多年。但几人一起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和白尘一直负责扮演两根安静的柱子,全程就听西乾承和西乾月两人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
难道是沈颜把那天他做的事告诉她了?可他并没有听说最近沈家有什么动向。而且要从旁人视角来看,武乔年的猜测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她不该看得出来他的真实目的。
唯剩……西乾清想起她与白尘极速竞走健步如飞的样子,又扫了她的腰间一眼。果然,看到了那把被她起名“寻星”的剑。
西乾清了然转身:“走吧。”
“啊?什么?”
西乾清回头,皱眉看向她:“你不是想让本王指导你武艺吗?本王理解错了?”
西乾月眼都瞪大了一圈,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写满了抗拒。她还没好呢!她才刚刚刚刚刚能爬起来!
西乾月在西乾清愈发不耐烦的神情中慢慢、慢慢地点头了,笑的比哭还难看:“没没,那……多谢皇兄了……”
西乾清转身带着人往演武场方向去。
跟在他身后的西乾月犹豫了一阵以后,轻轻开口:“皇兄,这次回来,你就不走了吧?”
沉默一阵,西乾清回答:“不,年后就回北疆。”
西乾月立刻有些着急了,她想伸手拉住前面的人,又想起西乾清不喜欢旁人的直接碰触,于是快跑两步,与他面对面停住。
“皇兄,年后父皇会让我入朝。”
西乾清用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看向了她:“那又如何。”
“我可以帮你!”西乾月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一直不在京中,大臣们看不到父皇的态度,你回来的越晚,朝中势力归顺太子的就越多。到时……”
西乾清没等她的话说完:“西乾月,本王的事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西乾月心里像被刺了下,有些疼。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西乾清越来越远的背影。
丘采出声提醒:“殿下,还要去吗?您的身体……”
西乾月已经迈步追了上去。
西乾清还是站在上次的那个地方,举着上次的那根棍子。
西乾月站在西乾清的对面深吸一口气,拔出自己的佩剑,她看着西乾清,一字一顿郑重又真挚地开口:“三哥,你的事与我有关,我要管。”
这话说出口以后,西乾月的心脏狂跳。她其实很开心,还有一点紧张。她终于敢喊他“三哥”了,而且……她终于借此表达出了一丝隐秘的真实的想法,虽然他可能听不出更深的那层。
西乾清没有回答,西乾月看不出他此时的想法,也没时间多想,他的铁棍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
西乾月这次还是被抬走的。
西乾清看着她被两个侍女架出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有些沉甸甸的。
从西乾月说出那句话后,他明确的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最直白的表现是他下手比上次重了不少。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情绪不受控的感觉,西乾承能牵动他的情绪也就罢了,毕竟那傻子曾经为了救他差点命都送进去了,是他欠他的。可她西乾月凭什么?
这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她应该是爬不起来了……也好,宫廷宴之前就不必再见了。
西乾承,是西乾月自己非要趟这趟浑水的,不是他不守信。
西乾清握着棍子的手紧了又松,心里愈发郁燥。不知是说给已逝的西乾承还是说给自己,他将那句话低声重复了一遍:“不算我食言。”
“说啥?”远处突然窜出一个白尘。
西乾清用铁棍的尾部重重敲击在地面上,冲白尘扬了扬下颌:“来。”
“不不不,不必了。”白尘连忙后退,想都不想的拒绝,他刚刚可是看着西乾月被抬出去的惨样了。
西乾清没说话,只是又用铁棍撞了几下地面。
好,这男人又急了。白尘苦着脸挪了过来,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个长枪,愁云惨淡道:“主子,手下留情,啊!”
巨力接住一击以后,白尘的手麻了一片:“不是,谁惹您了你拿谁出气不行?!干嘛就摁着我打!哎呦!”
“等等等等……唉我腚!”
“您这是单方面殴打!殴打!啊!救命!”
……
紫宸宫。
西乾月依旧是趴在床上,但上药的换成了丘采。
因为丘荷从西乾月脱下里衣以后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直到现在都没停下:“呜呜呜……秦王简直不是人,新伤叠着旧伤,是不想殿下活了吗呜呜呜!”
西乾月出声安慰:“没事,真没事,就是看着嘶……”丘采连忙挪开上药的手。
好吧,这次是有略微的一点点严重的,毕竟上次还没好全就又来一遍。
西乾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什么,真不疼嘶!哎!丘采,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扭头瞪向上药的丘采。
丘采抬起了她正在故意“作恶”的手,吹了吹西乾月的伤口:“殿下,这次严重的地方可是破皮出血了,秦王看起来不像您说的那么有数。”
西乾月自是能听出丘采语气中的谴责,但她不介意。虽然身上也很疼,但她真的还是超级开心的。
她多酷啊!瞧她那句“和我有关,我要管”给他三哥震的!哈哈哈哈哈!
既然她表达清楚了她的意思,他也没有明确地拒绝,那就说明都还是可以商量的啊。反正离着除夕还有十几天,她慢慢磨就是了。
只是在她伤彻底恢复之前,她还是不要再去秦王府晃悠了吧?毕竟……身体要紧,身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