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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将夜 > 第93章 我不在众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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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里的古寺,空气很清新,那些把后寺碾成废墟的巨大崖石,则生出一种残破感觉,于是细雨也变得凄迷起来。

因为桑桑的身份,观海僧不敢让寺中僧人相陪,自己陪着宁缺二人在雨中漫步,至天音殿处,却有僧人匆匆赶来禀报。

“西陵神殿骑兵已至山下镇前。”

那名僧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西陵神殿的骑兵会忽然出现在烂柯寺前?道门究竟想做什么?

观海僧猜到西陵神殿的骑兵与宁缺二人有关,但他想错了其中的因果,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紧张。

宁缺说道:“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进寺。”

话是这般说,观海僧哪里能真的放心,烂柯寺被骑兵围困,怎么看都是寺毁僧亡的前兆,对方肯定要己方交人。

“他们不是来抓逃犯的。”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把这些骑兵想象成她的保镖便是。”

观海僧这才醒过神来,心道原来如此。

宁缺见他依然有些不安,便让他自去前寺处理事务。

观海僧说道:“贵客远来,我身为寺中住持,当然要陪着。”

宁缺说道:“两夫妻雨中漫步,一个大光头在旁边杵着,这叫什么事儿?”

观海僧说道:“后寺残破,有些不好行走。”

宁缺说道:“又开始说笑话了。”

观海僧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这话确实很没道理,世间哪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够拦住宁缺,更何况昊天就在他的身边。

大黑伞像黑色的莲花,盛放于微雨之中。

大黑马没有伞,被雨水淋的有些狼狈,自然心生怨气。

宁缺哪里会在乎它的感受撑着伞带着桑桑在寺内随意行走。

那年秋天,他们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古寺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虽然烟雨凄迷遮人眼,也不会走错方向。

宁缺先去塔林,在那座满是青苔的坟墓前静静站了会儿对墓里那位彻底改变修行界格局的舞女说了声好久不见。

接下来他穿过雨廊,来到曾经住的禅房看了看,又去到偏殿,对着那几尊石尊者像沉思然后向后寺那些残破的殿宇走去。

烂柯后寺的大殿,早已完全垮塌,崖石上已经生出了青苔,石间偶尔能够看到破损的佛像,沧桑的感觉油然而升。

站在残破的旧寺前,看着满山巨石,宁缺沉默不语。

进入烂柯寺后桑桑便一直没有说过话,无论是在墓前,还是在殿前,还是在此时如墓般的大殿前。

烂柯寺,改变了轲浩然和莲生的命运也改变了宁缺和桑桑的命运。

数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带着桑桑在这里治病在这里学习佛法,桑桑被揭露身世,变成了举世皆欲杀的冥王之女。

他们从这里开始逃亡,通过佛祖棋盘,逃至悬空寺,逃到月轮,再逃到东荒,遇见夫子乘舟出海,到今天再次回到这里。

在这些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宁缺看着残破的殿宇,回忆着当时在这里做的事情情绪变得非常复杂。

曾经的千里逃亡,同生共死其实都是假的,只是昊天的一个局,这个局欺骗了他,瞒过了夫子,巅倒了红尘,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

站在雨中殿前,宁缺想起和歧山大师的那番对话,下意识里望向身边的桑桑,在心里默默说道:天意果然难测。

顺着巨石里的缝隙,他们离开了后殿,走过烂柯寺破损的寺墙,来到了瓦山深处,沿着那条曾经走过的山道,过树下的棋猝,过溪上的桥,看雨中的树,来到小,腰间的那间禅室小院。

小院里陈设依旧,朴素干净,榻上的棉褥还是那般软。园墙上有扇形的石窗,站在窗前,可以看到烟雨里的瓦山景致。

那时候的桑桑重病将死,在榻上缠绵咳嗽,对他说了很多话,交待了很多遗言,他站在石窗前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站到石窗前,仿佛昨日重现。

桑桑走到到他身旁,轻轻咳了两声。

宁缺转身看着她,说道:“要不要用热水烫个脚。”

桑桑沉默不语。

不是当年情在今日带来惘然,而是她真的力了。

这个病叫做虚弱。

来到人间,从在断峰间醒来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停地在变弱,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神力越来越少。

这里是充满红尘意味的人间,不是客观冰冷的神国,她在人间的时间越长,便会变得越来越虚弱。

她现在依然很强,比人间所有修行者加起来都更要强大,但和在神国的她相比,她已经变弱了很多,因为虚弱,所以开始善感。

离开别院,来到瓦山峰顶。

那座曾经高耸入云的佛祖石像,现在只剩下小半截残躯,隐约可以看到袈裟的流云痕迹,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君陌的剑斩成了顽石。

桑桑背着双手,静静看着天空。

那里曾经有佛祖慈悲平静的面容,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雨丝。

但她依然静静看着那处,仿佛看着佛祖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有些不安,问道:“在看什么呢?”

桑桑看着雨空里虚无的佛祖面容,说道:“我见过他。”

宁缺心想,佛祖是无数轮回里的至强者之一,你既是昊天,自然对他会留下相对深刻的印象,就像你曾经见过老师那样。

桑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不,我见过他。”

宁缺有些不解,说道:“佛祖在世时,你自然见过他。”

桑桑说道:“不,佛陀在世时,一直不敢让我看见。”

宁缺微微皱眉,问道:“那你何时见过他?”

桑桑说道:“就在先前那一刻。”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说道:“在你见到这座残破佛像时?”

桑桑说道:“在我抬头看他之前,便看见了他。”

宁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从这句话里隐约推断出一个很震撼的事实:“你是说.“佛祖并没有真的涅盘?他依然活着?”

桑桑说道:“他已经死去,但还活着。”

宁缺觉得这话说的太深奥了。

桑桑收回目光,看着他说道:“或者说,他同时活着并且死去。”

宁缺望向残缺的佛祖石像,看着雨空里什么都没有的那处。

大黑伞因为他的动作向后倾斜,雨丝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微湿微凉他仿佛看到佛祖正在雨中微笑,慈悲的面容上满是泪水。

他说道:“我还是不懂。”

桑桑向佛像莲座后方走去,说道:“就是你说过的那只猫。”

宁缺想起很多年前在岷山的时候,有个夜晚实在太无聊,她又闹着不肯睡觉,于是他给她讲了个很可怕的故事。

那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只姓薛的猫。

对于他来说又生又死的猫只不过是有些费解,但对一个三岁多的小丫头来说,听不明白之余,自然觉得很可怕。

宁缺看着雨空里那座并不存在的佛像,忽然也害怕起来。

这场春雨出乎意料地变文了山道上积水,变得湿滑难行宁缺带着桑桑走进后山那座洞庐,暂作歇息。

“这场雨来的正是时候。”

宁缺收起大黑伞,坐到石桌旁的蒲团上,看着头顶被雨水击打的啪啪作响的山藤,说道:“我本就打算带你来这里看看。”

洞庐是歧山大师的居所,他和桑桑曾经在这里下过一盘棋,用的是佛祖的棋盘,落下的是一颗黑子局中有无数劫。

“你带我来烂柯寺究竟想做什么?”桑桑问道。

宁缺说道:“我想带你看这旧寺,解些心事。”

桑桑坐到桌前,说道:“继续。”

宁缺说道:“在南海哗,你有所感慨,那令我很紧张因为我无法想象,如果你对整个人类失望以至愤怒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桑桑说道:“人类需要我的时候,奉我如神,不需要我的时候,弃我如草,如果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有怎样的情绪反应?”

“不知道,因为我毕竟不是昊天,我没有承受过人间无数亿年的香火,自然也无法体会那种被背叛的愤怒。

宁缺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冷漠无情,你在世间依然拥有无数虔诚的信徒。”

桑桑说道:“那是因为信我,对那些人类有好处。”

宁缺说道:“不是所有人类都只从利益角度出发,我们还会被很多别的事情所影响,我们不是天性本恶,我们对自己以及生活的世界,其实始终还是保留着一份善意,我带你来烂柯寺,便是想你能看到那份善意。”

桑桑说道:“你想我看到的善意是什么?”

宁缺说道:“歧山大师,便是人类最简单又最干净的那缕善意。”

歧山大师,乃是佛宗最德高望重的大德,以毕生修为在滔滔洪水里换得百姓安康,他曾收留莲生,也想治好桑桑。

在德行方面,大师是最无可挑剔之人,对于当年的宁缺和桑桑来说,他是位慈爱的师长,无论佛法还是别的方面。

桑桑承认宁缺的看法,但她不同意宁缺的说法。

“歧山本善,但他善意的出发点,依然是人类的利益,无论是收留莲生,还是想用佛祖棋盘助冥王之女避世,都是如此。”

宁缺说道:“这岂不正是大善?”

桑桑静静看着峰顶,说道:“佛陀要普度众生,佛家弟子精励修行皆如此,但我并不在众生之中,佛法如何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