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不眨眼地凝视徐子陵,神采大盛,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再非陷身于悔疚、痛苦和矛盾深渊中不能自拔的石之轩,淡淡道:”我在庆幸传子陵不死印法的决定,否则说不定我仍存有侥幸之心,试图把你毁掉,但也毁掉青漩,更毁掉自己。当我晓得自己仍是败在鲁妙子的杨公宝库上,忽然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地间因果循环,报应丝毫不爽的道理。子陵该知鲁妙子乃秀心的忘年之交。”
接着轻拍龙椅扶手,温柔抚摸,双目射出思索和缅怀的神色,似是心满意足的道:”自我随师尊习艺,我一直梦想坐上这张龙椅的滋味,并朝这方向努力奋斗。可是就在胜利似是唾手可得之际,敝门的人却没有依的定从秘道入宫。适才瞧春子陵进入秘道,我忽然涌起万念俱灰、一切皆空的感觉,我石之轩的所有妄念、追求,到头来得到的是甚么?为的是甚么?唉!这是何苦来由?纵使我真的登上宝座,不外如是。”目光上下扫视大工洞广阔的宏伟巨殿。
徐子陵找不到可安慰他的说话,默默听着。
石之轩往他瞧来,唇角飘出一丝充满苦涩和苍凉的笑意,像说着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事,平静的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由今夜开始,天下再非宋缺、宁道奇、李渊又或我石之轩的天下,而是子陵、寇仲和李世民的天下。罢了!子陵去吧,告诉青漩,后天石之轩必到她娘灵前上香致祭,人世间的所有斗争仇杀,与我石之轩再没有半点关系。”
宇文伤、尤楚红并立在寝宫外的白玉台阶下,木无表情地瞧着李元吉领着韦公公、秦武通、丘天觉和五十二名亲兵,昂首阔步的来到身前,立于广场上。
李元吉不可一世的哈哈笑道:”只看宇文老和尤老安然在此,元吉便晓得两位不负父皇所托,令奸邪伏诛授首。”
宇文伤淡淡道:”宇文某有一事不明,今夜情况特殊,皇上有令,非得他钦准,任何人不得擅闯太极宫,然而齐王殿下却直闯至此,不知有何解释?韦公公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韦公公移前半步,来到李元吉左侧,神态仍是那么谦卑恭敬,作揖道:”正因今晚情况特殊,所以皇上命小人授齐王虎符,全权主理宫城一切防卫事宜,现在齐王是奉召来见圣驾,小人一如过往般是皇上的传令人。”
尤楚红知是时候,李孝恭该完成包围行动,嘿嘿怪笑道:”这确是奇怪,皇上刚召见老身和宇文阀主两人,说他失去虎符,还着我们立即擒拿窃贼,格杀不赦,原来小偷竟是齐王和韦公公。”
李元吉和韦公公立时色变。
三十名飞云卫和二十名玄甲精兵,手持弩弓,潮水般从敞开的大门迅速涌出。且形成跪地、半蹲、昂立的横列三排,箭锋瞄准李元吉一众人等。
同一时间,左右两方墙头纷有亲卫现身,无不手持上箭强弩,封锁逃遁之路。后方入口则是李孝恭与过百御卫,在旁助阵者尚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侯希白、褚君明夫妇、独孤峰父子和宇文仕及。
形势刹那间改变,李元吉等陷进重重包围内,四周火把燃亮。
熊熊火光驱走黎明前的黑暗,更令被围者无所遁形。
李元吉等骇然大惊之际,寇仲和跋锋寒左右傍着李世民,昂然步出大门,越过箭手,来到台阶边沿处,俯首瞧着双目射出惊怒神色的李元吉。
韦公公俯头垂目,神态回复冷静沉着。秦武通、丘天觉和李元吉的一众亲兵早给吓得脸无半丝血色。
李世民迎上李元吉怨毒的目光,摇头叹道:”元吉你为夺皇位,不惜引狼入室,以卑鄙手段弑害父皇,畜牲不如,你可知罪?”
李元吉反手从亲兵处取过长矛,急怒道:”呸!那到你来管我?只要我能闯离此处,包保你们没有人能尸留全骸。说到勾结外人,你能比我好到那里去?我和你拚了!”
韦公公挽手拦着李元吉,道:”让我们先来谈一宗交易,皇上所中之术,天下间只我韦磷吞一人可解,否则曙光一现,皇上将返瑰乏术。秦王若不想负上不孝恶名,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可一并命薛万彻交出虎符,免去太极宫内血流成河的惨况。”
李世民等暗呼厉害,韦公公在此等劣势下,仍能侃侃的与他们谈条件。旋亦明白过来,韦公公和白清儿是故意留下李渊一命,只要如计划般成功控制御卫,李渊还不是在他们手中任其渔肉,而即管失败,李渊驾崩,亦会做成长安无主的大乱残局。
寇仲目光落在李元吉身后手下群中一名亲兵脸上,笑道:”清儿姑娘真认为你那甚么奶奶的姹女大法,可难得倒我寇仲吗?别忘记我另一个丑神医的身份,是专治各种奇难杂症的。”
与宇文伤退上台阶的尤楚红笑道:”这点老身可以身作证。”
扮成李元吉亲兵的白清儿气得俏脸煞白,狠狠道:”你们当然恨不得皇上死掉。”
李世民大喝道:”弃械投降者生。”
跋锋寒接下去道:”齐王李元吉除外。”
李元吉一振手上长矛,道:”我们拚啦!”
韦公公二度阻书李元吉,沉声道:”秦王三思!”
李世民从容道:”韦公公你可知已没有与本王讨价还价的筹码?首先,我并不相信元吉不把虎符随身携带,其次是父皇已被少帅和子陵联手救回来。”
韦公公冷然道:”尽管如此并没有分别,延嘉宫外的戍军已落入我们掌握内,只要韦某人发出烟花火箭,薛万彻将挥军攻打延嘉宫,秦王当不愿见到那样的情景吧!”
”锵”!”锵”!
两张折晏弓同时在寇仲和跋锋寒手上张开,以快至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上箭瞄准韦公公。
寇仲微笑道:”韦怜香,哈!韦怜香,原来韦公公爱怜香惜玉,只可惜韦公公今夜不断错失良机,现今再错失另一个机会。锋寒兄负责射下烟花火箭,小弟负责射人,看谁的手脚干净和迅快些儿。”
韦公公眼神转锐,盯着寇仲持弓的手。
跋锋寒笑道:”或者由我射人,你老哥射烃花火箭如何?”
以韦公公的深藏不露,仍禁不住脸色微变,要应付寇仲和跋锋寒任何一张弓射出的箭已不容易,何况成为两矢之的。
台阶上、广场下鸦雀无声,只呼吸起落和火把燃烧的声响,混成一片,气氛沉重紧张至极点。
一阵寇仲熟悉至乎亲切的娇笑声在寝宫殿顼边沿处传下来,接着一把甜美动人的声音无限温柔的道:”我的少帅郎君啊!若由婠儿发放烟花火箭又如何?外戍军把延嘉殿重重包围,只要看见火箭信号,晓得皇上有难,必人人奋不顾身强攻进来,你们这区区二千多人,能捱得多久呢?娘儿真想知道。”
唉!
寇仲暗叹一口气,道:”至少该可捱到我们宰掉想宰的人,对吗?我的婠美人儿。”明知婠婠仍藏在延嘉殿内,因无法有充足时间先一步收拾她,致成眼前的僵局。
婠婠像一朵白云般赤足从上方冉冉而降,落在李元吉和韦公公前方,一脸甜蜜笑容的瞧着寇仲。敌我双方均大惑不解,只有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晓得她天魔大法已成,有十足信心可挡格寇仲和跋锋寒的神箭,但仍未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意,因为在殿顶进可攻、退可守、当然比面对箭阵化算。
婠婠甜甜笑道:”寇仲啊!奴家今趟向你认输低头好吗?就当是看在子陵份上,若你肯高抬贵手,放我们三人一马,我们可任由你派人押我们回尹府,待在那里直至你们放人离城。不放心的可把尹府重重包围,人家要的只是你一句承诺,少帅向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对吗?”
寇仲自问无法对她狠心发箭,苦笑道:”这里话事的人是秦王而非我。”
李世民道:”少帅的话就是我李世民的话。”
婠婠撒娇的道:”别你推我让,此事没得推三推四的!”
李元吉终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这里话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婠婠别头往李元吉瞧去,淡淡道:”现在不是啦!”
纤手闪电后拍,李元吉那想得到她会忽施毒手,来不及施展长矛,待要举掌护胸,一缕指风戳正胁下要害,李元吉惊觉是韦公公骤施暗袭时,婠婠拍中他胸口。
一阵骨折的声音响起,李元吉七孔喷血,当场毙命。尸身却没有应掌倒跌,就像婠婠的玉掌充满吸摄的磁力。
全场敌我双方,人人呼吸顿止,呆呆地瞧着正发生的事,没有人稍动半个指头,有如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哑子戏。
婠婠若无其事的收回杀人的纤手,淡淡道:”谁敢不弃械投降,向秦王求免死罪。”
”蓬”!
李元吉往后倒跌,仰尸地上,长矛横跌,发出”当”的一声。
不知谁先开始,丘天觉等纷纷弃械投降,全体跪在地上,只余婠婠、韦公公和白清儿三人立在场内。
李世民呆望亲弟的尸身,双目射出悲痛复杂的神色。
婠婠平静的道:”韦师伯是唯一可以阻止宫内流血的人,薛万彻是聪明人,只要秦王准他戴罪立功,李建成再不足虑。”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后者仍呆瞧着李元吉尸身,木然道:”一切由少帅拿主意。”
寇仲向婠婠叹道:”我好像永远斗不过你的。唉!大姐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小弟再不持异议。”
转向韦公公道:”有几句话想私下向韦公公请教。”
李靖接过李孝恭写给程莫的手令,道:”既有皇上的龙符拓印,又有河间王签押加暗记,那到程莫不连命行事。”
庞玉移前接过手令,道:”我立即去办。”
说罢登上手下牵来的战马,朝掖庭宫南门急驰去了。
李靖道:”至于刘弘基方面,我会亲自去见他,让他清楚目前的情况,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徐子陵仰望天策殿大广场上的夜空,东边天际现出第一道曙光,残星欲落,道:”我要立即赶回延嘉殿去。”
李靖劝道:”太极宫仍然平静,可推知秦王和小仲已控制大局,子陵不若留在这里静候消息。”
秦叔宝、程咬金点头同意。
徐子陵心中忽然涌起要见石青漩的强烈冲动,道:”好吧,我偷点时间到玉鹤庵去,把青璇接到掖庭宫来。”
寇仲与韦公公移到一旁,沉声道:”毕玄等人究竟藏身何处?”
韦公公淡淡道:”这似乎并不包括在刚才谈妥的条件内,对吗?”
寇仲微笑道:”在刚才的交易里,林士宏在城外那支部队似乎也没被包括在内。”
韦公公冷笑道:”少帅确名不虚传,毕玄的使节团已离开长安。”
寇仲一呆道:”甚么?”
韦公公耸肩道:”骗你于我有甚么好处?我也不想瞧书林士宏的人全军覆没。”
寇仲感到糊涂起来,皱眉道:”可达志有否随团离去?”
韦公公淡淡道:”少帅似乎并未保证放人?”
寇仲不悦道:”若换作是婠美人,当不会说这种废话,我让林士宏的人全体安全撤退又如何?你认为他仍有作为吗?你最好教林士宏识相点,早日归降,那说不定未来的大唐天子尚可赏他一官半职,下半辈子风风光光。”
韦公公寒声道:”不劳少帅为士宏费神,可达志与他本族的三百名突厥战士,仍是长林军中的主力部队。”
寇仲大感头痛,只好暂时把烦恼搁往一旁,道:”公公准备如何对付薛万彻?”
韦公公道:”少帅放心,我会去向他痛阵利害,他是聪明人,当知所选择。”
寇仲摇头道:”这并不妥当。公公只须代皇上传令,召他立即入延嘉殿,让他以为元吉成功控制一切,老薛将不疑有他,乖乖的进来投降。”
韦公公扣不过他,苦笑道:”一切依少帅吩咐。”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石青璇寄居的小屋时,天色发白,薄薄的云朵预告着美好的一天。
他直觉感到石青璇不在屋内,鸟语花香的园林内亦不见她的倩影,仍忍不住推门入屋,透过把小屋分隔为前厅后寝的垂帘,床子被铺整齐,佳人却踪影杳杳。
正要往找常善尼问个究竟,心中忽现警兆,徐子陵闪往敞开的门旁,一把男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道:”烈瑕求见青璇大家。”
徐子陵大感错愕,这小子怎会来找青璇?
烈瑕笑吟吟的在屋外道:”愚蒙晓得青璇的爱郎没空相陪,所以主动请缨,好填补青璇大家的空虚寂寞,若再不肯赐见,愚蒙只好入屋相就。”
徐子陵醒悟过来,暗叫卑鄙,一颗小弹穿门而入,在小厅空中爆成一团红烟雾,迅速扩散,弥漫全屋。
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
徐子陵暗叫侥幸,不知是否宋金刚在天之灵暗中庇佑,教自己鬼使神差的碰上此事,否则青璇在没有防备下,说不定会着他的道儿。烈瑕仇恨的人,首推石之轩,其次是他徐子陵,若能伤害青璇,是一举两得,同时令他和石之轩痛不欲生,而烈瑕更观准时机,以为石之轩和他徐子陵正忙于唐宫之战,没法分身,故选择这时刻落手。
外面的烈瑕”咦”的一声道:”青璇大家不是以为闭上呼吸便可阻止毒雾入侵吧?这种我们大明教秘传的宝贝毒雾,可从大家你娇嫩柔滑的肌肤入侵,令贞女变成淫妇,让你我都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乐,就当是愚蒙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吧,哈!”
蓄势以待的徐子陵两掌齐出,喝出真言,向掠入门内的烈瑕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蓬!蓬,蓬!”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烈瑕在真言的影响下,早魂飞魄散,勉强挡善徐子陵的内缚印和外缚印一轮排山倒海的反覆密袭,应接不暇、左支古拙时,徐子陵下面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
烈瑕应脚抛飞,滚出门外,再弹起来时披头散发,七孔溢血,形如魔鬼,再没有半分以前的潇洒从容。
徐子陵绶缓步下门阶,负手从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烈瑕你今天恶贯满盈,宋兄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烈瑕眼珠乱转,厉声道:”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道:”奇怪我没有受伤吗?我兮趟可以算是与邪王联手收拾你,适才我闪跃腾挪用的是邪王的‘幻魔身法‘,其他才是我的真功夫。真可惜,若你痛改前非,于大明尊教云散烟消后如你所言的脱离大明教,何须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希望烈兄求明得明,死后能悟破明暗之别、善恶之分。”
烈瑕双目神釆渐淡,忽然仰身倒跌,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