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时,非常之事。
当非典阴云逐渐消散之时,裴家院里的白幡还在飘荡。
堂屋的柜台上摆着李淑珍的遗像,少年裴嘉楠跪在灵前,面无表情的烧着纸钱。
黄裱纸蜷成黑蝶,扑向遗像里母亲微笑的唇角,而那灰烬盘旋成小小的旋涡,仿佛要把他的整个灵魂都吸进去。
蓝布包裹的骨灰匣在供桌投下斜影,像心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是的,无法愈合,因为裴嘉楠无法接受。
他在学校读书,因为非典原因被封在学校几个月,中间哥嫂去给他送过两次衣服和钱,但谁都没提母亲的病。
他问过,但他们闪烁其词,并没有明说。
裴嘉楠以为母亲最多是病重,疼痛,却没想到她能丢了命。
等他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罐子。
他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没说上最后一句话。
听说母亲最后离开的个把月里,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裴嘉楠无法想象,母亲有多疼,多难受,多害怕,多放心不下……
虽然早就知道,癌症晚期的母亲会有离去这一日,但裴嘉楠依旧自责不已。
他该陪着母亲的,他不该去上学,哪怕和母亲一起隔离,一起感染,至少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这个世界……
这学期,因为封校学习,他的成绩还可以,但没有了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全优成绩单还有什么意义。
——
里屋座机铃声刺破寂静,父亲含混的应答声与楼上哥哥的踱步声在热浪里浮沉。
两人都很忙碌的样子,他们的悲伤好像只持续了半天。
而家里甚至没人敢来吊唁,因为有人传言母亲得了非典,裴家就成了瘟疫之地,人们避之不及。
明明是夏天,裴嘉楠却觉得浑身冰冷……
只有嫂子林英子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收拾屋子,打扫做饭。
她挺着孕肚穿梭于堂屋与灶房,瓷碗磕碰声裹着井水凉气漫过门槛,让这个家有了一丝烟火气。
此时英子已经做好了晚饭,把桌椅摆在院子一角,一碗一碗的端着饭菜。
英子的肚子已经明显的大了起来,据说这是母亲临死前唯一的欣慰。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家庭的生老病死,裴嘉楠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从心里感谢嫂子。
小楠并没什么胃口,但他不忍心看嫂子一个人忙碌,起身出来帮忙。
“嫂子,你歇会儿,我来端饭。”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小楠,盆里新打的井水,你先去洗洗,我这马上就好。”
等裴嘉楠洗好了脸,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绿豆粥,凉拌黄瓜,韭菜鸡蛋,还有一盆子暄软的大馒头,一盘腌制的咸鸭蛋。
每个鸭蛋被切成两半,流出金黄色的蛋油。
“爸,小松,吃饭了。”
两人都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过来。
“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
英子汗湿的鬓发贴着脸,她嘟囔一声,温柔的看向了小楠。
“小楠,你饿了就先吃吧,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人都 瘦了一圈。”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啊。你要不吃,就是嫌嫂子饭菜做的不好……”
裴嘉楠看着英子满脸的汗,有些过意不去。
他知道英子心疼他,也不想她白忙活大半天,也就坐在桌前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