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接下缰绳牵马,瞧着她委屈沮丧的表情,幽沉深暗的眼底掠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侍卫死得其所,你可能也要立大功了。”谢珏谈笑自若。
谢潇不明就里,透粉的唇瓣轻启:“侍卫死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三哥你就别逗我了。”
“我说真的。”谢珏看她呆呆愣愣的可爱样子有些好笑,还是道:“先去见父皇吧。”
两人一同并肩,谢潇远途归来有些沧桑,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谢珏却不觉这些,轻咳一声,太子常服的宽袖轻挥了一下,她手中被人无声塞入一个小纸条。
耳边响起男人磁性的嗓音:“我先前是以将你留在夙洲府学习盐务的名义给父皇上书的,父皇待会儿可能会问起此事,你在外头等候时悄悄看几眼,答出大概即可,御书房里还有大臣,你有时间准备。”
三哥心细,这番安排简直是及时雨。
谢潇眼眸溢出惊喜,将纸条牢牢拢在袖中,“多谢三哥。”
谢珏将她送至御书房的石阶下,叮嘱道:“从御书房出来后,先去给萱妃请安,听宫中人说她最近脾气不好,如若晚上有时间,三哥叫人做好驼蹄羮和烧鹿筋,等你一起用膳,可行?”
“嗯……”谢潇眼眸里闪过一抹暗光,考虑萱妃定不是好糊弄的,迟疑了下有点推却的意思:“三哥,母妃身体不适,我还是多守在榻前伺候比较好,晚膳就别等我了。”
“成,那就改日。”谢珏也不再勉强,“这些时日累着了,侍疾时候要注意休息,有事你派人过来传信。”
“嗯。”她点头的时候十分乖巧,“三哥,还是多谢你。”
……
渊帝的御书房中不断有大臣出入,谢潇等待的时间里,将御前的热茶喝得腹中撑胀,又将谢珏给的小抄背了个滚瓜烂熟,最后又去沐浴换了身衣服,里头方才有了空隙召她进去。
谢潇态度恭谨,摆出一副乖乖儿的姿态,一进去便双手奉上从江南买来的名贵紫笋茶,笑眯眯道:“儿臣给父皇请安,沿途买了些您爱喝的茶叶,聊表父皇对儿臣的关爱。”
御座上的人久久不言,一阵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响过后,头顶忽的传来女子一阵魅惑绵软的轻笑之声。
“陛下,小七过来给您请安呢。”
渊帝自如山般的奏折中抬头,一只素白的纤手恰好拈着一颗小巧而精致的杨梅送入帝王口中,渊帝心情稍好了些,方才想起七皇子还跪着:“平身吧小七。”
好家伙,只两个多月没回来,父皇这是又纳了个宠妃?
谢潇心中惊愕,面上却沉静如水,“儿臣谢父皇。”
苏毕罗笑吟吟地过来接下茶叶,再度开口时声音宛如鸟儿在清晨欢乐的啼叫:
“陛下,小七‘他’不但长得俊俏,还很有孝心呢。”
谢潇倒抽一口冷气,身形虽然站着未动,却第一次用余光瞄了眼御案后头贴身侍奉的苏毕罗,娉婷袅娜,朱唇绿鬓,的确是个美貌的女子,年纪瞧着也与自己不相上下。
呃……父皇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帝王“哈哈”一笑,眼眸中漾着宠溺:“我谢家的男子,哪个不是经明行修,相貌堂堂?”
儿子远归来请安,渊帝按照惯例是要询问一番的,只是帝王想要发问之时,却被苏毕罗的娇笑声打断:“陛下,众位皇子都如此出挑,实乃陛下之福,大渊之福呢!您快些批奏折,臣妾今晚想早些回去休息呢。”
谢潇眨了眨眼睛,垂首立在下头当个木头人,心中却在思量着,父皇批奏折见大臣都将这女子带在身边,可见是放在心尖上宠爱至极的,纵使身份尊贵的明皇后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且瞧这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父皇从前最注重皇家尊严,如今为何又不怕被文臣们议论诟病了?
接下来,帝王数次想开口询问,却有意无意被那女子或打断或转移,谢潇看出这位宠妃是不想让自己在场的,遂主动告退出来,准备了一肚子的答案也没有用上。
进入后宫走在悠远古朴的宫道上时,内府的宫人照例朝她行礼,只是眼神好似有些闪躲急于去做某事似的。
谢潇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转过一个巷道掩去了身形,然后在角落里驻足。
“这宫中就快要易主了,今后凌霜宫舒妃的事情咱们可都得上点心,吃穿用度都得用最好的,跑腿也要快点,惹恼了这位主子,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至于其他的一些偏门殿,能省则省,后宫银钱超支皇后娘娘震怒,主子们自是不怕的,最受影响的可还是咱们这些奴才。”
另一名宫人说道:“舒妃娘娘受宠,咱们自当也要好好侍奉,可方才那位可是皇子,你行了礼就匆匆忙忙,也太不尊重主子了。”
“有什么尊重不尊重的?没有盛宠的主子,活得还不如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蓝衣太监低头嘀咕:“除去八皇子年幼,宫中其他成年的皇子都已被封王出宫开府,就连大‘他’十几天的六皇子都成了王爷,唯剩下这位不上不下的,多尴尬呀,萱妃又多年无宠,这母子俩已经没有路子了……”
两名宫人逐渐走远,后来的话谢潇也听不太清了。
原来那个女子已经坐上了舒妃之位,原来自己也早已被宫人盛传失宠。
谢潇失笑,朝着萱妃殿中走去。
别人爱怎么传便怎么传吧。
萱妃宫中,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面相威严的老嬷嬷,谢潇小时候就是被她捡回来,幼时也是被她教导着如何隐藏自己性别的。
只是这个嬷嬷也与萱妃一样趾高气昂,知道她是个假皇子,看着她的时候脸上总是难掩轻蔑之意。
碍于人前,杜嬷嬷还是冷眼朝她行礼,只是那膝盖屈了等于没屈:“奴婢见过七皇子。”
谢潇遮下心中的阴霾,点点头道:“母妃怎么样?”
杜嬷嬷将手中的托盘递了过来,上头搁着一碗刚起锅尚还冒着白烟的汤药:“七皇子自去瞧瞧吧,晚回来了这么多天,不尽心侍奉难以报答母恩。”
这句话语似说教似讽刺,谢潇只当未闻,持着托盘,鼓起了勇气接受审判。
轻轻推开殿门,在她进入大殿的那一刻所有宫人都已被喝令退下,昏暗的殿中脚步声徐徐,托盘轻轻搁在矮几上之后,谢潇跪在榻脚伏地磕头。
“奴婢参见娘娘。”
榻上的人呼吸悠转,侧过头来看她。
萱妃哼笑一声,嗓音沉地发冷:“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