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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先生捋了捋下巴上的银胡,笑而不语。

“你不了解我师公。”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跟着进来的策儿抵了抵谢谦的后脊背,悄悄道:“我师公他是想考验你呢!”

谢谦恍然大悟,文人多傲骨,这位芦先生已是享誉天下的大儒,连太子都做了他的徒弟,自然不会屈于权威,什么人都甘愿收为徒弟的。

少年拱手:“学生愿拜芦先生为师,愿接受老师考验。”

“行了,先带小公子下去安置。”芦先生笑了一声,意味深长。

身旁的侍从引着谢谦离开,谢潇留着有些尴尬,也跟着去了。

室内重复陷于安静之后,只余炉内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水泡,谢珏舀了勺热水一边冲泡,一边说道:“老师,您可要手下留情。”

芦先生乍一听觉得不对,先瞪起眼来:

“与弟弟们见面不过几个月,便知道护短了?”

谢珏双手奉上一杯颜色深而澄亮的茶汤,道:“纵然宫中波谲云诡,但这位八弟温良恭俭,是个好孩子。老师爱才,我是真的想向您举荐收他为徒的。”

芦先生眼眸亮了亮,“做人授业恩师需时常耳提面命日夜辛劳,这青松书院不乏淑质英才,我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谢珏也笑道:“您当年出了一道考题,言‘尊尊亲亲与举贤而尚功’,谈及二者之间的非矛盾性,我将此题放入了会试的考试之中,您猜怎么着?”

“有几人能答到正道?”

芦先生有些春风得意:“尊尊亲亲强调尊重长辈,亲族和血统关系。举贤主张提拔有才能和贡献的人,这道题多半数人答得中规中矩,不外乎谈一谈‘尊尊’和‘举贤’的好处罢了。”

“的确,读书人从小就被教育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处事态度。”谢珏认同道,却说出了谢谦在考试中能够脱颖而出的原因:“八弟年纪虽小,却有打破局限,推陈出新的想法和气魄,老师您看。”

他将谢谦在科举考试之中的誊录卷子拿给芦先生看。

芦先生将答卷翻了翻,老者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在诉说着他年轻时候周游各国,四处游学的往昔故事。

半晌,芦先生方才笑道:“多数考生无不都在夸赞先贤政治清明,治下有方等等,唯有你这个八弟敢道出‘尊尊忽视个人能力和贡献,举贤轻道德而重实力’的坏处,提倡不可偏废,互补为用,兼容一致。”

芦先生又捋了捋胡子:“想法很好,但其他题写的差强人意,应不是第一名吧?”

谢珏点点头:“第一名是我七弟,‘他’自小闭门造车惯了,这一题写的也是千篇一律,但读过的书毕竟比八弟多些,其余的策文答的也很是标准,父皇很满意。”

“就是那个穿黑衣又爱脸红的年轻公子?”芦先生问的是谢潇。

“今年的考题难些,又有几道走了偏门,这些题目若是能答得流畅,中规中矩的答案便能进入前三甲。”芦先生饶有兴趣道:“如若闭门造车便能答出这种水平,为师瞧你这个七弟倒是悟性极高,不如将你这个七弟留下?”

谢珏一听觉得有些好笑:“老师,父皇叫我送八弟过来,您却要留下七弟,这回去可让徒儿如何交差?”

老者又笑,饱经风霜的脸上也露出了数道褶子:“不如你将两个弟弟都留下?”

谢珏想都不想都回绝了:“这两个可都是皇子,都留在青松书院可如何使得。”

“哼。”

芦先生不以为然:“太子不也能在这里待了十八年么,是我青松书院养不起皇子么?”

“那倒不是,情况不一样。”谢珏端起手边的茶盅,轻啜了一口。

“老师您是外祖的挚友,我小时候来时已是奄奄一息,按照辈分我是需要拜您为师公的,您破例收我为徒,授业解惑十八载,还遍寻名药为我治病,对于学生来说,已是再造之恩。”

“我这两位庶弟尚且年幼,八弟听话乖顺倒很省心,只是我那七弟,整日玩世不恭,飞扬跳脱,还是个频频惹祸的性子,若是放在您身边,保不准每日都得多吞几粒八味顺气丸才能睡下。”

“如此说来,这个七皇子当真是难以管教?”

谢珏温吞一笑,点点头。

芦先生会意:“你这般说,可是将‘他’放在你身边亲自盯着了?”

谢珏笑答:“七弟已有官身,现已是东宫从五品的太子洗马了。”

“可于你大业有碍?”

“试探多次,应是无碍,但却很麻烦。”谢珏再答。

芦先生了然于胸,爽朗笑道:“如若已经做官,那实在不便收在青松书院了。”

……

谢潇暂时在青松书院住下,在这个天下文人都为之仰望,无不梦寐以求的书院里,无论哪一处都浸染了书香。

客房中门庭雅致,一路行来都是身着书生褴衫文质彬彬的男子,请字当头谢不离口,文人雅士无不求贤若渴,书院中处处可见温书探讨学问之人。

谢潇感叹,沐浴在这般浓厚的书香氛围之中,就连做饭的厨子也能随口吟出两句《猪肉颂》和《蔬食戏书》来。

早晨的宁静氛围笼罩着整个书院,学子们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谢潇刚刚经过一片矗立高耸的松林下面,却听得两个学生正在说话。

学生一:“《有度》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礼记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勉励也。”

学生二:“这两句话是相反的,莫要读在一起混淆了,跟你说过多次总是不听。”

学生一:“‘刑不上大夫’指的是士人对节操的坚守,并不是说士大夫可以不接受律法的惩罚。不通文墨并不是你的错,出来与人争辩便是你的错了。”

学生二:“嘿,你说谁‘不通文墨’?上次是谁把‘吾生有崖,而知无涯’的意思弄反的,你还好意思来指点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说的就是你!”

“你骂谁老鼠?”学生一起身:“我看你不顺眼多时了,你再多说一句,小心吃拳头!”

学生二附和:“来啊,谁怕谁?”

谢潇在一旁听了半天,恍然大悟。

见过因为财富地位和权力女人打架的,还没见过因为一道题产生了歧义而打架的。

看着两人谁都不服谁,撸起袖子摩拳擦掌的样子,忍了半天的笑意终是没忍住。

“噗——”

那厢两人已经剑拔弩张,已经开始推搡了,她终是站了出来。

“两位兄台,书院门规森严,学生们都在上课,如若给夫子看见了你们两人不上课却来这里打架的事情,恐怕要得不偿失。”

“关你何事?”两名男子一同别过脸来异口同声,似是同仇敌忾。

谢潇瞪眼,自己好心劝架,人家却不领情?

“得……算我嘴欠,两位继续打。”

她撇了撇唇,朝谢谦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