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犯事,为其谏言,本就非同小可。
后宫不可干政,更是数百年来,明令禁止的行径。
是谓僭越之举。
她位立中宫皇后,贵为一国之母。
理当言传身教,以身作则。
怎可公然打破明令禁止的条例?
若是朝臣闻见,借此谏言,只会叫霍时锦为难。
动摇后位,无异于波动两国的和谈。
只会使得景国的境地更为艰难。
愧对父兄,愧对母后,愧对景国百姓,愧对庇护她的家国。
她无以出手,为其谏言。
饶是她有心,犯陷为其谏言,此事也不会生有转机。
嫣帝,已不是先前莽撞、懵懂的少年郎,亦不会生有意气用事的稚举。
他已是大嫣辛勤执政,继位近十数年的帝王,是名副其实的嫣帝。
不会偏私,亦不会徇私。
他比她更为明了朝中之事,与此举的利弊。
若开有先例,便再难管辖。
涉及抄没、收监,已是证据确凿,绝非轻判。
饶是林贵人今日所求,为其谏言之人,是皇贵妃,也绝不会有半分松口。
以她的聪慧,也未必会出言提及。
本是无解之事,徒增心重。
她既心喜他,知轻重缓急,自不会叫他为难。
遑论,霍时锦并未直言降罪,只堪堪将二老收监。
极近宽厚、仁德,已是开恩。
她拢住思绪,显浅合眼,轻揉眉骨,倦容显目。
宫侍细心递来茶水,她抬手接过,一口未饮,搁置案前。
良久,见苦等无果,林贵人起身离去。
瞧着行往的方位,俨然是繁星殿。
另一边,林初星堪堪食过,正宿在寝殿午憩。
近日身子渐重,她推脱了请安,安然宿在殿中,鲜少出殿。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卧榻、安胎。
故此,进食之时,堪得知林家之事。
细想林贵人先前的行径,不禁了然。
她遣人去打听林家的细闻,与林贵人的动向。
卧于榻间小憩,静待宫侍折身回禀。
不时,听由差办的宫侍入殿。
“娘娘。”
来人欠身行礼,话间,气音极重。
似一路疾驰而来,胸口此起彼伏,粗气不时回荡在殿中。
“如何?”
她出言细问,眸眼微合,未有半分起身之意。
“林大人虽承父之职,却并非做官之料。”
“林家一日不如一日,已是今非昔比。”
“林家门庭萧条,已近倾颓之象。”
“唯恐百年后,无以面对先祖,愧其所托。”
“故此,将小女送入宫中。”
“临行前,一同做官的同僚,念及昔日旧情,为其夫妇饯行。”
“酒过三巡之时,无端提及朝中之臣,似欲为其引荐。”
“见林贵人久无喜讯传出,门户日渐衰败,林大人无奈,只得另谋他路。”
“夫妇俩因此落地于此。”
“同僚不日为其引荐,几人相谈甚欢,由此深交。”
“无意闻得几人朝中的官职,夫妇俩蠢蠢欲动,私下合计。”
“欲拿出半数身家,贿赂朝臣,望其照顾一二,在朝堂上,谋个官职。”
“只朝前做官,被其所视,方可高升,保住门第。”
“奈何林大人实诚,一生未做过行贿之事,故而出了差错。”
“并未同其商议,也未事先言及。”
“只以饮酒之名,将几人邀来。”
“为显诚意,将地处定在上等酒楼的厢房。”
“几人不知其意,只当饮酒作乐,故此带了同行。”
“与之是同僚,其中不乏忠臣良将之士,最为不屑行贿之举。”
“席间,瞧着一众人,林大人踌躇难言。”
“思及囊中羞涩,再无宴请的闲钱。”
“饶是再请,也仅是牵强,已非上等之地,不及当下境地,不得不借机而言。”
“眼见一行人吃饱喝足,欲离去,林大人起身一一斟酒,将其安抚住。”
“而后借闲谈之名,将为首之人拉于一侧。”
“局促不安立于一旁,细说行贿之举。”
“掏出事先备好的贿银,躬身塞入那人手中。”
“恐推拒、递还,匆匆离去。”
“瞧着那人手中尚来不及掩下,硕大又显目的钱袋。”
“同行之人看出端倪,不由生恶,暗自记下钱袋样式。”
“不时,附耳凑近身侧之人,引其望向钱袋。”
“身侧之人,只一眼便明了。”
“极为憎恶此等偷奸耍滑的行径。”
“翌日,一言状上朝堂,同行之人与钱袋样式为证。”
“陛下闻之,龙颜大怒,派人闯入受贿朝臣府中搜罗。”
“一番搜寻之下,翻找出贿银与钱袋。”
“故此,人赃并获,依旨当场缉拿。”
“受贿之人与行贿之人,一道被关押入狱,等候盘问、细查。”
“陛下仁厚,未祸及子女、旁系,只林大人夫妇二人,与受贿之人,并未累及妻室。”
“羁押入狱前,林大人托人入宫,给其女林贵人传信,告知了一切。”
“却并非求援,只将府中后事,交托与林贵人。”
“不日,林贵人瞧着信纸欲哭无泪。”
“奈何入宫无作为,无子嗣、无荣宠,只堪堪贵人位,无以替其父脱罪。”
“不时,因宫言被禁足,心思郁结,郁郁寡欢,落了病。”
“经此,缠绵病榻。”
宫侍简言意骇,如实禀明。
“林贵人近日,频频往转两宫。”
“正阳宫居多。”
“当是想借皇后之手,为其父脱罪。”
宫侍婉言直述,低垂着头,抬眼窥看她面相。
“林贵人倒是孝女。”
“知其父境地,也未曾明哲保身。”
“同其脱开干系。”
“甚而频频为其奔走。”
她浅淡开口,气若游丝。
以至入耳刹那,便消弭散去,好似幻言。
“既在宫中当差,当知宫中忌讳。”
“何为该言,何为不该言。”
“下去吧。”
“去管事处领赏钱。”
她淡淡吩咐,旋即提腕,轻浅挥动玉指。
眼睑微掀,侧目一视,眸光深邃,神情淡然。
“是。”
宫侍规矩应承,欠了欠身,旋即退离殿中。
她凝着床幔,眸眼深晦,眼尾显有似有似无的笑意。
当是该允诺了。
他日之诺,今时兑现,尚不算晚。
彼时繁星殿,皇贵妃殿中。
“恳请皇贵妃娘娘出言,救救家父!”
堂下人声嘶力竭道,俨然是堪堪吃闭门羹的林贵人。
话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林贵人这是做何?”
落笙不解,遣人将林贵人搀起。
不想,手堪触及,便被林贵人拂落。
林贵人伏下身,细说来由。
高位之上,落笙正襟危坐。
抬手拂退宫侍,静闻林贵人的呈词。
不时,脸色尤重。
“林贵人当知,后宫不可干政。”
她出言打断林贵人的疾言,已明了林贵人此番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