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敛下略含凝意的神色,偏开话头。
“皇贵妃品性尤甚,教人有方,尚处病中,却仍关心旁人的死活。”
“倒显本宫品性劣汰,薄意寡恩。”
她轻言喟叹,清亮的眸色间,萦绕着几许浊气。
不时,忽言,轻易揭穿他的假态。
“皇贵妃殿中,竟是这般清闲。”
“也难怪那日堂前,本宫的近侍推三阻四。”
“倒是本宫不知事,无端误了人闲差。”
低吟声萦绕着殿间,随风四散开。
良久,寂然复起,将两道孤立的身影笼罩其间。
她率先打破沉寂,眸眼柔和。
皙白的清容之上,浮现些莫温情。
“宫侍留宿宠妃寝殿,终是于理不合。”
“回吧。”
话音轻绵,裹挟几许怅然。
话罢,步伐声渐起,淡离耳中。
指腹触上殿门一瞬,绵薄之声轻浅传来,携风入耳。
“如若有机缘,便出宫吧。”
她淡淡语道,语携疏意,话罢,合眼浅憩。
鼻息中,混杂着他浅淡的气息。
心间泛暖,笑貌尤浓。
月光倾洒,人影映入殿间,尤显欣长。
思及腹中胎儿,清容之上浮现几许凝意。
不知何时起,心平气和成了奢求,只余下冷眼相待,剑拔弩张。
情深不及岁长,人心难抵时隙。
虚象之外,方为实态。
掺杂着血仇的情意绵长,注定会两败俱伤。
凉薄的心性,使得她麻木。
她清醒的沉溺其中,始终保持着理性。
坚守利己,宛如看客。
她与他间,是执念,而非爱。
从始至终,无一例外。
患疯症之人,自始至终,皆是他。
单纯心性,不过伪貌。
她是灵魂的借住者,他是躯骸的掌控者。
他妄图以另一种手段绞杀她。
可她偏不认命,她要坚挺的活。
她轻抚小腹,力道尤浅。
不时,敛住神绪,安然入眠。
翌日,身子转安,病症痊愈。
隔日,她遵礼循矩,行往皇贵妃殿中探病。
林贵人以下犯上,禁足半月,殿中冷清复起。
皇贵妃缠绵病榻,殿间只余近侍一人照看。
入殿之时,皇贵妃尚未转醒。
她未敢叨扰,搁下礼品,折身离去。
不日,林家行贿案落定。
林家余下财帛,尽数抄没,只余留府邸、匾额。
涉事朝臣持有功勋,赦免九族,家产折半抄没,以儆效尤。
涉罪之人叛处流刑,三日后流放边境,终身不可归返。
边境正处战乱,经此一去,全凭造化。
林贵人事先以下犯上,复又受行贿案累及,不日贬入冷宫幽禁。
漪桦宫贵妃寝殿中,林初星慵懒扶额,斜倚案间,不时转动指尖的瓷瓶。
眸眼如炬,神情适得,清颜之上漾起一抹浅笑。
转瞬,将瓷瓶握实。
眸眼清透,泛起弱光,浅息随风四散,顷刻萦绕于殿间。
一抹迥异之色,浮现于清容之上,稍纵即逝。
眸眼微眺,略带精光,望向庭院间。
凝视片刻,她不由生笑。
苍穹间,天色骤变,浮云蔽日。
一如她卑劣的手段,与不见天日的心思。
股掌平摊,臂骨倾斜,瓷瓶顺势滑入袖口,消失无踪。
行刑当日,皇贵妃下令将林贵人解足,准其入殿同父母话别,以全孝心。
她借由请安之名,位居堂下,迟迟不曾离去。
良久,林贵人只身入殿,眸目无神,面露憔悴。
林家二老紧随其后,许是年岁渐老,又经牢狱摧残,模样狼狈不堪。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落魄的境地显露无疑。
二老屈下身,跪地行礼,起身一瞬,撞上她幽暗的眸眼。
瞧清她清秀的面容时,卒然一怔。
随之伏身,磕头行礼。
眼前佝偻的脊背,同那日庭院中,滂沱之下,她笔挺的背脊,比对鲜明。
过往十数年间,她初次闻见这般景象。
她比肩神明的父亲,卒然颓败,宛如丧家之犬,匍匐在地。
昔日高高在上的母亲,甚至不敢抬眼,同她交视。
骨瘦的躯骸下,是肉眼可见的战栗。
额骨重重磕上青砖,响彻殿间。
视骨气、脸面如命之人,生生折弯了腰。
位卑之人受制于位高之人,位高之人臣服于君王。
普天之下,数以万计之人,皆受制于皇权之下,无一幸免。
饶是天家妾,也远胜于寻常妻。
罪臣与宠妃,血性相同,当真可笑!
她敛下眸眼,娴静品茶,再不闻殿间事。
凝视片刻,林父垂下头去,直至皇贵妃发话,方才携夫人,颤巍巍起身。
不时,三人行礼告退,于庭院间话别。
低浅的抽泣声,伴随风动传入殿中,打破长久的沉寂。
殿外,林贵人泣不成声。
恐失了仪态,有所隐忍,压下了声。
客堂正对庭院,高位上,落笙将远处的泪别之象,尽收眼底。
思及林贵人的年岁,与时洛不相上下,她不禁生叹。
“嗳……”
霎时间,殿间长吁短叹不止。
“姐姐心性,当真绵密。
“同林贵人,不过微薄的交情。”
“不惜累及身子,为其劳心伤神。”
“陛下若是瞧见,姐姐的憔悴与倦容,当是要心疼的。”
“难保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赐林贵人一家团圆。”
堂下,林初星搁下茶盏,眸眼清亮,淡淡开口。
话落,微动眸眼,眺望殿外之景。
良久,林贵人只身入殿,眸眼红肿不堪。
小步行至堂前,伏身跪地,额头重重磕上青砖。
“妾身斗胆,替家父家母争一丝薄面,以全为人子女的孝心。”
“望皇贵妃娘娘开恩。”
“准家父家母换一身干净衣裳上路。”
话音清响、浑厚,语带哽咽,裹挟着颤意,盘旋殿间,不时落入众人耳中。
“林贵人菽水承欢,本宫理当应允。”
迟疑一瞬,落笙当众应下林贵人所求之事。
不时,颔首示意,命侍从带林贵人离殿。
林贵人搀扶林母离去,侍从上前为二人引路。
清冷的庭院间,只余林父一人徘徊、踱步,仿若静候佳人。
另一端,林初星敛下神色,起身步离殿中,主动迎上那佝偻的身影。
眸眼交汇刹那,两人皆心照不宣,提步远去,一前一后行往僻静之地。
“父亲畏惧世言,恐担负骂名,故此铤而走险。”
“为人浑厚,不明人性,贪小失大。”
“落得凄苦境地,累及妻女。”
“不知父亲对此,有何感悟?”
清亮的眸间,晃过一抹寒光,忽隐忽现。
她淡漠询之,语带讽意,凝视远方。
皙白的清容之上,浮现一抹浅淡的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