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盛。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不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雍、凉之间,此必为害之势也。
——《晋书》卷四十七傅玄传。
汉永和羌乱后,朔方郡、云中郡、定襄郡、五原郡,上郡、北地郡、西河郡等河套重镇相继被羌胡匈奴鲜卑侵占。
河西鲜卑有三部最强,秃发、乞伏、鹿结。
高平川(今宁夏清水河流域)有鹿结部七万余落,拥兵数万。
鹿结部自从占据西套之后,彷佛一头老鼠钻进了油缸,迅速膨胀起来。
原本区区几千帐的牧民,二十年来,膨胀至七万余落。
比起草原大漠的风吹雨淋,西套的日子实在太优握了,以至于首领鹿结乾达这些年越来越胖,肥硕的身躯堆在一起,如同一只蠕虫。
“杨峥乃西北贪狼,既凶且狡,今举兵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族主定要小心戒备。”胡奋提醒道。
鹿结乾达斜着眼扫了扫胡奋,又望了望帐外,寒风呼啸,天地阴沉,似乎一场大雪即将降临。
他敢收留胡奋自然是有底气的。
更有野心,站在洛阳朝廷一面,那么攻打武威就是名正言顺之举!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如果不是去年年底的几场大雪,冻死了鹿结部的不少牲畜,此刻的他们早已率先出兵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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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这种心思的还有秃发、乞伏二部,西边的卢水胡沮渠部、匈奴赀虏部全都蠢蠢欲动。
互相之间早就暗自串联,只不过因为寒冷的天气而暂时蛰伏。
“杨峥的确凶狠似狼,然我部子民,男女老少皆可上马驰射,他不来,天暖我们就打过去,他既然来了,不妨让他们多挨几天的冻,他那点人马,还不够我撒牙缝的!”鹿结乾达用小刀剔着牙缝里的肉。
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让胡奋觉得有些恶心。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峥轻兵而来,族主正可挥兵围杀之,何必等到天暖徒生变故?”
鹿结乾达放下小刀,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有些不高兴,“你是中原人,不懂草原的规矩,冬春之际,战马羸弱,不能骑战。”
胡奋闷闷不乐的拱手道别,回到自己部曲之中。
两三年前,出任凉州刺史,何等的意气风发?河西诸部畏畏缩缩,在自己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那时的胡奋年轻气盛,胸中有万丈豪情,常以霍骠骑自励。
然而两三年后,丢城失地,身边的部曲也只剩下一千人不到,落魄到寄人篱下。
胡奋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立即收拾行装,速离此地。”
“将主不是说可以借鲜卑人的手恢复武威吗?”部下不解的问道。
胡奋摇摇头,“杨峥必来,鹿结部必败!鲜卑人不可依,当渡河归安定,再图后效。”
若是以前,胡奋凭借手上的千余部曲,说什么都不会退走的。
但人处在落魄之时,胆气也就小了。
当天黄昏,胡奋便领着自己的部曲逃离高平川。
昏沉的天地间,早有一支斥候盯着他们。
“回报将军,胡奋已经脱离鹿结部。”斥候什长果断下令。
“唯!”
一场春雪没有阻挡住士卒的热情。
——或者说兽性。
杨峥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在犒赏全军。
“报将军,胡奋已经离开高平川,鹿结部不知我军到来,防备松懈。”斥候骑在马上,年轻的脸被冻的通红,每说一句话,就喷出一团白气。
杨峥点点头,最后一次回望自己的士卒。
敌人有数万之众,而己方不到万人。
然而士卒们眼神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凶残。
无形之中,彷佛有一股煞气拔地而起。
这种时候也不需要什么废话了,杨峥甩甩手,“进攻!”
“进攻!”
“进攻!”
命令被逐层传递下去。
马蹄踩冰雪之上,咯吱咯吱作响。
士卒们屏住呼吸,盔甲在沉默中铿锵作响。
九千余军,蒙虓两千骑兵攻左,彭护两千胡骑攻右,杨峥自督五千亲卫营正面进击。
不需要什么兵法,也不需要什么阵列,简直是一路平推。
每个士卒都奋勇向前。
暮色四合,大军亦四合。
“杀!”雪原中同时爆发出雪崩一般的吼声。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狂喜中带着一丝疯狂。
彷佛九千多只野狼冲入羊群之中。
在狼群靠近羊圈时,羊的反抗注定是徒劳的。
鹿结部组织起万余人马试图抵抗,仓促之间能聚集这么多人马,说明鹿结部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他们穿着漏风的皮甲挡在营寨之前,挥舞着破刀断矛、拉开绵软的弓,不可谓不勇敢,但眨眼就被狂热的西平军掀的人仰马翻。
释放兽性的西平军不顾长久征战的疲惫,不顾身上未痊愈的,更不顾这雪天的冰寒,一个个怪叫着挥动长刀。
接着便是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几个壮硕的敌将,自恃勇勐,带着百余人正面迎战西平军。
然而一转眼,刀兵如潮水涌过。
这百余人变成一百滩血泥。
蒙虓与彭护率领骑兵从左右翼夹击。
击溃了敌人最后的抵抗。
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哭嚎声,牲畜的哀鸣声……
在这雪天里随着寒风一起呜咽。
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站在营外观望的杨峥,撇了撇嘴角,这时代一个势力的崛起必然踩在其他势力之上,一个族群的兴起,必然建立在另一个或者几个族群的苦难之上。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心生怜悯,但这么多年见得多了,也就适应了。
倘若自己被敌人击败,下场只会比眼前更凄惨。
在野兽丛林中想活下去,就必须吃掉其他野兽,变成最强大的那只。
而只有你强大了,才有资格以道德和仁义来装点自己。
以现在的西平军对付这些羌胡,实在是有些欺负人了。
士气、战力、装备、编制,都不在一个档次。
此时的鲜卑人还未脱离部落性质,与其说是兵,还不如说是牧民。
还是一群没有战马,没有准备的牧民。
“将军!”身边刘珩、林森等亲兵也跃跃欲试。
杨峥挥挥手,“去吧。”
“哈!”刘珩大喜,一把扯掉身上的盔甲,虬结的肌肉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未愈合。
其他亲兵也有样学样,扯掉盔甲,一手提着环首刀,一手提着盾牌,冲入敌营之中。
惨叫与哭嚎持续了一整夜。
杨峥也在营外站了一夜,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回想起自己刚来时的单纯模样,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自己。
天亮之时,血水缓缓从营中流出,彷佛一条条缓缓蠕动的溪流,然后被冻结。
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整个清晨。
“传我将令,封刀。”
传令兵飞散而去,“将军有令,封刀!”
“封刀!”
“封刀!”
营中也响起军官们的喝令声。
到了中午,一队队眼神麻木的青壮男女被押送出来,彷佛他们的灵魂在昨夜被狼群吞噬。
一颗颗人头堆积在高丘之上,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三座京观朝向三个方向,一座北望,一座朝向东北,一座朝向东面。
失去头颅的尸体则被直接抛入黄河之中。
解冻之后,会顺流而下,让下游前套、后套的其他部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