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九年五月。
司马炎十五万中军入许昌,石包四万精锐入新野。
石包一改往日偷偷摸摸的作风,入新野之后,大张旗鼓,日夜鼓噪,生怕江东不知道。
如此举动落入孙皓眼中,显然是在恐吓自己。
年轻的君主大多雄心勃勃。
去年在淮南没有捞到好处,今年便想在淮西打开局面。
孙皓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出兵之际,各地纷纷进献祥瑞。
孙皓对谶纬、风水、玄学深信不疑。
遂引十万大军先入夏口,夏口督孙秀被吓的心胆俱裂,以为孙皓借口伐晋,真实意图在自己,连夜率领妻妾及亲兵数百人北投。
孙秀原本是孙皓的堂兄,于任内甚有声威恩泽,颇得军民之心,身为宗室至亲而拥重兵在外,所以非常有自知之明。
这两年死在孙皓手上的宗室实在太多,所以孙秀就成了惊弓之鸟。
两军还没开战,就先为东吴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孙皓不这么看,认为去了一块心病,乃大吉之兆。
其后,拥重兵向北,进入弋阳。
但晋军早已坚壁清野,龟缩弋阳、西阳二城之中。
孙皓先夺期思、轪县,包围弋阳、西阳,挥军勐攻,两城固若金汤。
顿兵多日不得寸进。
司马炎顺颍水而下进入安城,虎视淮南淮西。
围城二十余日,一次都没攻上城头,孙皓勃然大怒,于阵前亲手斩杀作战不力将校十余人。
残暴有时并非一无是处,赫赫凶名之下,吴军奋勇作战起来,居然攻西阳城。
吴军士气大振。
西面也是捷报频传,施绩、步协二人引军北上,进展异常顺利,连破当阳、邔县,直扑襄阳。
孙皓大喜过望,以为晋军不过如此,口出狂言:要拿下许昌,直取洛阳!
淮水自弋阳流入安丰,又从安丰流入寿春。
钟会站在城头,望着北面。
司马骏和卢钦七万大军压在淮北,意图非常明显,钟会若是敢妄动,他们就会南下攻打寿春。
“士季欲下江东,不在孙皓之败,而在江东士族能容中原士族否,建业王气犹在,淮南孤军一支,不可自取其祸……”
钟会看着缣帛上的字,眼神时而愤怒,时而怨恨,时而犹豫。
钟毅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钟会。
良久之后,钟会亲自将缣帛点燃,在手中化为一团火苗,鸟鸟黑烟升起,衬得钟会眼神越发阴郁起来。
有些人的话可以不停,但有些人的话不得不听。
凭现在淮南的实力,根本无法攻入江东。
就算进入江东,也会被士族们围攻而死。
也就是说,钟会挑起的这场晋吴之争,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父亲?”钟毅担心道,“难道他们答应的事,又反悔了?”
钟毓去年病逝,钟家的顶梁柱就只剩下钟会。
钟会揉了揉额头,露出一丝疲惫,“不是反悔,而是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
“难道荀公……”在钟会凌厉眼神下,钟毅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父亲下一步准备如何?”
钟会冷笑道:“他们在利用我,我当然要利用他们!传两位蒋将军来见!”
“唯!”亲兵领命。
钟毅心提了起来。
曾经名震天下的颍川士族,随着贾氏、王氏的崛起,这几年也大不如前了。
荀或、荀攸、陈群、郭嘉、钟繇、辛毗之后,就只剩下陈泰、钟会,荀氏摇摆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陈泰吐血而亡,钟会叛离,颍川士族实力大损,在司马家的集团里,话语权越来越小。
自始至终,钟毅都猜不透自己这位养父想干什么。
司马炎继位后多次表示,只要钟会返回洛阳或者自裁,钟氏一门的富贵是可以保障的。
司马家的名声虽然臭了,但这次似乎颇有诚意。
然而钟毅知道,钟会绝不会投降或者自裁。
自己这位养父,总想弄出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所以他一定有更危险更宏大的计划——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计划!
“吾命由吾而定,岂容他人摆布?江东皆鼠辈尔,有何惧哉!”钟会一甩长袖,仰头向天,一片白云正好飘浮在他头顶。
过不多时,蒋斌、蒋舒入见。
钟会脸上的愤怒、怨恨、犹豫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昔日野心勃勃,“晋吴交兵,我等岂能坐视?”
蒋舒大喜,“请都督下令!舒愿为前锋。”
蒋斌拱手道:“都督莫非要南下?”
钟会摇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炎、孙皓都在弋阳,此等盛事,某岂可袖手旁观,起城中精锐四万,随吾会猎弋阳!”
“哈哈,都督妙策!”蒋舒一向唯钟会马首是瞻。
蒋斌却神色一动,“淮南有司马骏、卢钦七万之众,寿春岂不空虚?”
“寿春不是还有一万余将士吗?有我儿把守,将军有何疑虑乎?”钟会笑道。
“都督深思熟虑,属下多虑。”蒋斌心中佩服,寿春城只有一万多老弱病残,是去年寿春大战的伤残将士,钟会为了自己的野心,已经送了一个养子入洛阳,现在又把另一个养子退入火坑。
果然不是亲生的,所以不心疼。
不过话又说回来,钟会不直接下江东,反而折转向弋阳,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先不说长江天堑,一座东关,钟会就过不去。
但孙皓一心要攻打许昌、洛阳,钟会跟在后面,总能捡些便宜。
蒋斌心中忽然隐隐约约猜到钟会的想法。
但只是一闪而过,觉得钟会应该不会如此疯狂?
两边都是十几万的人马,钟会这四万大军能做什么?
蒋斌目光怜悯的投向钟毅。
钟毅却像不知道钟会心思一样,“儿领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刹那之间,钟会眼神闪过一丝动容之色,但很快恢复往日的高傲,“不需如此,此城如何,为父自有妙策!”
“唯!”钟毅拱手。
钟会领着众人走到北城楼,望着浩浩汤汤的淮水。
淮水之上,风云激荡。
忽然左手挽住蒋斌,右手挽住蒋舒,“二位与某亲如手足,不如趁今日义结金兰!”
蒋舒呆住了,眼神中全是感动之色。
他庶族出身,在蜀国不受待见,钟会却愿意跟他结拜……
蒋斌也惊讶无比,钟会的心思仿佛海底针,始终捉摸不透。
不过结拜也好,算是缔造了一个更紧密的同盟。
事到如今,蒋斌也只能陪着钟会一条道走到黑。
“兄长!”两人同时开口道。
钟会对蒋斌喊了一声“二弟”,对蒋舒喊了一声“三弟”。
三人就在城头祷祝苍天,立下誓言。
“二弟、三弟,天下大事在此一战!”钟会的声音极其坚决。
其实留给他的时间原本也不多。
司马氏行占田制,国力越来越强大,淮南是经营不起来的。
这一次若不是挑起晋吴大战,很可能司马炎的目光就会像他的父祖一样,转向淮南。
“愿追随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