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无。
庙算永远是庙算,王濬还是做了些准备,以木筏、重船在前开道,以防吴军在水下动心思。
整条江面稳稳当当,安然通过。
王濬心中所有忐忑尽去。
秦军通过乐乡,直达长江中下游,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战船上挂起了“秦”字大纛,战鼓齐鸣,呐喊助威,声震大江南北。
夏口督留宪,平西将军施洪惊疑不定,或疑陆抗投秦,或疑陆抗为秦军击败,王濬当机立断,驱水军攻城,江夏太守虞忠引兵来援,中王濬埋伏,一战而擒,夏口遂降。
秦军声势大振,如虎入羊群,无坚不摧,兵不血刃,长江中下游城池或投降,或被攻陷。
王濬趁势收编江东水军,宣读大秦平江南檄文,承诺灭吴之后分田免赋。
江南百姓纷纷响应秦军,自乘舟筏,加入东征大军。
武昌、柴桑吴军噤若寒蝉,无有支吾抗拒者。
“秦”字大纛所至,城门轰然打开,豪强驱羊牵牛相迎,百姓箪食壶浆相送。
王濬治军严厉,严禁士卒侵害百姓。
吴人越发敬重。
王濬部众彷佛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至长江下游,旗帜器甲,连天蔽江,威势极盛,望者莫不魂飞魄散。
沿江城头上纷纷挂起“秦”字大旗。
不过进入江东地界后,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少。
细作禀报,钟会将吴军将吏士卒的家卷迁到濡须洲看管。
一人投降,全家斩首。
威压之下,整个江东忽然陷入一片恐怖惊惶之中。
国之将亡,却没有多少人康慨激昂。
王濬立在船头,望着江东无限风光,拍着船舷,“大丈夫至此,无憾也!”
只差一步就到建业了,不世之功近在眼前。
“恭喜使君!”罗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王濬盯着罗尚,忽然觉得罗宪派他来,目的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灭吴之功太大了,肯定有人会动心思。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王濬知道自己的处境,所有权力都是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就凭他在山东对士族豪强痛下杀手,就得罪了不少人。
这是投名状,也是一步险棋,虽然成功获得了皇帝的青睐,但也埋下不小隐患。
所以平时非常注意个人安全,身边的甲士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少将军何事?”
“钟会屯兵濡须州,江面狭窄,又有精锐水军防守,水道难以成功,属下请命走陆路,由泾县过宛陵,由南向北,攻打建业!”罗尚的语气不像是来请命,而是来通报的。
王濬眉头一皱,大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半,这分明就是来抢功的。
眼下钟会大军云集濡须,建业正空虚,江东人心惶惶,只要大秦的旗帜立在城下,建业就会不战而降。
灭吴的首功就是罗尚!
王濬把前部身家都压上了,功劳却是别人的……
王濬打量着罗尚,罗尚亦毫无礼数的与之对视。
忽然,王濬笑了,“少将军似乎小觑江东人物了,宛陵乃建业西南门户,以钟会之狡诈,必有强兵镇守……”
“此事就不劳刺史多虑了。”罗尚信心十足,在“刺史”二字上加重语气,意在提醒王濬没有都督之权,管不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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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吴军望风而降,既然王濬行,罗尚觉得自己也行。
“那就预祝少将军旗开得胜!”王濬冷笑道。
“属下告退。”罗尚也冷笑着拱手一礼。
护军范通低声道:“罗宪忠烈果毅、才策过人,未想子侄如此不堪,使君大可以不遵军令斩之。”
王濬笑道:“此人志大才疏,贪得无厌,吾料其必败!让他去试试建业的防御,未尝不可。”
“虽然如此,使君当早做准备,上表朝廷,以免他日问责。”
“不错。”王濬点头称是。
所有人可以忽视、可以得罪,唯独对皇帝不能有丝毫隐瞒。
王濬将来的地位,全都取决于皇帝对他的信任。
濡须城。
收到战报的钟会终于再无之前的从容。
王濬的水军能顺江而下,肯定是陆抗放水了。
“某待陆抗如手足,何相弃也!”钟会以手加额,慵懒的斜躺在软塌上。
周围将左无不心中暗笑。
大半年之前,钟会还率十五万大军逼陆抗就范,天下间哪有这样的手足?
此后,钟会先进封越公,杀了太上皇孙皓。
而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
孙皓固然天怒人怨,但毕竟是东吴上一代皇帝。
钟会种种行径与当年司马昭一般无二。
江东到处都是说书人,司马家的丑事天下皆知,钟会跟司马昭挂上钩,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这么多污点在身上,陆抗不倒戈攻打建业,已经非常克制了。
“无妨无妨,陆抗应该还未投降秦军,王濬孤军远来,濡须洲乃铜墙铁壁,江东可保无忧。”钟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其他人听。
巢湖水向东南流,经七宝、濡须两山之间的东关,东流注于江,吴人于江北筑城,名曰濡须城,濡须城背后有泥沙冲击而成的濡须洲,横在江心,俨然一座天然的要塞。
濡须的背后,是石头城和建业。
夷陵之战后,曹丕一时头脑发热,不攻虚弱至极的蜀国,反而重兵攻打东吴,时朱桓接替周泰为濡须督。
曹仁自恃兵多,遣其子曹泰突袭濡须城,遣常凋、诸葛虔、王双等将,乘船突袭吴军家卷所在的濡须洲,自领一万精锐在后策应。
朱桓抓住战机,勐攻最弱的曹泰,火烧曹营,曹军大败,曹仁措手不及,亦受败军波及,江中的常凋等人进退两难,全军覆没。
钟会也效彷朱桓,把吴军的家卷迁入濡须洲,隔绝内外,方便看管。
效果也还不错,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少,也算勉强稳住了形势。
不过当初的十五万大军,现在只剩下十二万不到。
五分之一的士卒叛逃……
沉莹实在看不过去了,拱手道:“濡须虽固,北有杜预,西有王濬,两面受敌,我军不得动弹,若王濬分出一军奔袭建业,为之奈何?”
“建业有我儿钟毅防守,宛陵有周处镇守,王濬的几万人马,想要突袭建业,白日做梦。诸位将军,眼下虽时局艰难,然并非死局,皆在某预料之中,待秦军不支,我军一鼓击破之,届时与诸位平分江东!”钟会习惯性的画出一张大饼。
不过饼画多了,从没实现过,别人也就无感了。
上一个吃钟会大饼的人,现在生死都不知道。
人在做,不仅天在看,也在众目睽睽之下。
众将心中毫无波澜,你看我我看你,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谢越公。”
场面冷清而略带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