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河流域,是七条从天山注入夷播海的河流滋养出来的土地。
从东到西分别被赋以汉名,楚水、塞水、尹水、端水、镜水、雅水、兰水。
如今,近十万大军分列雅水两侧。
西面是康居、萨珊、乌孙联军,旗帜各异,衣着各异,就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仿佛一群临时凑出来的乞丐。
东面则是清一色的黑色骑兵。
最前三千骑人人穿着铁甲,战马身上也披上了一层皮甲。
后面的两万步骑严阵以待。
军容极盛,面对两三倍的敌人没有丝毫慌乱。
“夏王何不再拖些时日?敌军远来,粮草必入不敷出,一旦天寒地冻,必支持不住,届时追亡逐北,可令敌片甲不归!”
在夏国生活了这么多年,一身盔甲难掩夏侯栩的儒雅之气。
“要拖你们拖,某是等不下去了!”李庠左手提着长刀,右手挽着长槊,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杨毅一身明光甲,披着大红斗篷,骑着高头大马,更衬托出他魁梧的身躯,成为夏王之后,他身上的气势越发雄浑,也更具有领袖气度。
在中原被杨峥的光彩遮掩,到了西域,才逐渐显露出自己的光泽。
“此地不同于中原,一马平川,短兵相接,大开大合,非勇者不能胜之,我们想在这西域扎下根去,就要打怕他们,打服他们,让他们从此听到大秦二字就不敢抬头!”
“哈哈,兄长所言甚是!”赵雄大笑道。
“那就杀的他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庠满脸的横肉在跳动。
这么多年一直顶着“小文鸯”的称号,实在有些憋屈。
他比任何人都想证明自己不在文鸯之下。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次。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呜咽起来。
康居骑兵先动了,浩浩荡荡的分成两股,在草原上分成两股,如同一张张口的巨口,想要吞下秦军。
漫天遍野都是他们呼啸声。
秦军也分成两部,步军结偃月之阵于草坡上,荒草漫漫,长矛如苇,大盾如墙。
弓弩手在后。
而一万余骑兵却簇拥着杨毅向东缓缓撤走。
这给西面奔涌而来的敌军造成一种败退的假象,敌军越发疯狂的冲来。
秦军步阵也随之慌乱起来。
“妄动者,斩!”赵雄提着刀盾,与五百重甲步卒站在最前。
高大的身影让身后的将士略感心安。
“兄弟别慌,夏王绝不会弃我等而去!”
“大秦从无逃兵!”
“坚守本阵,敌军必败!”
宣义使们安抚步卒情绪。
除了少数乌孙协从军,大部分秦军步卒恢复镇定。
因为杨毅的牙纛就矗立在草坡之上、步阵之中。
狂风从东北面呼啸而下,带着罗荒野的寒凉扫过战场,荒草瑟瑟作响,镇定下来之后,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无数朵白云从头顶划过。
不过从头顶划过的不只有白云,还有箭雨。
两边的箭雨很快就遮蔽了天空,仿佛无数飞蝗从草地里窜上天空。
噼噼啪啪。
康居人的箭雨或砸在秦军大盾之上,或砸在前面三列甲士身上,偶尔有人发出惨叫,迅速被身后的袍泽拖了下去,然后下一人接替他的位置。
如果杨毅愿意,也可以像康居人一样,几个月时间凑出一支五六万的人马。
但他也如杨峥一样,兵贵精不贵多,走精兵路线。
夏国秦军的装备极其精良,将士也都是剽悍的羌汉勇者。
死在骑射之下者不足百人。
但死在秦军弓弩手上的敌军,却有近千人!
秦军的箭雨更大更急更勐。
康居骑兵没有马鞍,放出一箭之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射出第二箭。
但秦军可以快速连射,蹶张弩、床弩、连弩、重弩、角弓、长弓……各种型号,全覆盖,射程远,杀伤力足。
就连箭头也分锥形箭、破甲箭、倒刺箭、断喉箭、重箭、月牙箭……
有的射人,有的射马。
只要中了一箭,要么血流不止,要么拔不出来,要么随着战马的颠簸往肉里面钻……
康居人的弓箭在这些利器面前如同稚童的玩具一般。
夏国的背后是大秦。
西平、张掖二郡每年生产的军械如河流一般供给夏国。
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着覆盖而来。
人在惨叫,马也在悲鸣。
敌军完全被这恐怖的箭雨射懵了。
直接射死也就罢了,关键死不死活不活的在草地上惨叫,极为扰乱军心。
“秦人也就弓箭厉害,冲过去,就可以割下他们的头颅!”骑兵中的萨珊人大吼着。
骑兵对步卒,优势太大了。
所以中亚诸国很少有步卒,就算有,也不过是凑数而已。
康居人总算有了点信心,因为距离秦军步阵越来越近了,秦军恐怖的箭雨已经停息。
于是他们激动而愤怒的挺起手中的长矛……
狂风依旧在吹,荒草依旧在瑟瑟做响。
一蓬蓬鲜血飞溅在荒草之上,为枯黄的颜色抹上了一层艳红……
通常情况下,骑兵对步卒的确有很大优势。
然而,他们忘记了,这不是西域或者中亚的步卒,而是大秦的步卒。
他们有着比骑兵更强的勇气和意志!
一根根长矛利索的刺入康居人躯体之中,将他们从地上挑了起来。
有些康居骑兵以为撞断了长矛,从步卒空隙间冲入就能砍瓜切菜,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柄斩马刀。
寒光迎面而来,扑哧一声。
刀锋轻易撕开了战马的脖颈,也撕开了他们的皮甲。
然后他们就看到战马和自己的下半身还在奔驰,但上半身已经飞了起来……
大秦工坊这些年根据战场的变化,不断改进兵器。
弓弩、盔甲、刀剑、长矛,都越发的精良。
杀戮比箭雨更加恐怖、惨烈。
到处都是碎裂的躯体,破碎的内脏……
并不高的草坡很快就被染成了血红色,仿佛燃烧着的红色火苗,而康居人就是不断扑火的飞蛾。
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
吁——
惊恐的战马受巨大血腥味的刺激,不肯再往前冲。
康居人、乌孙人、萨珊人全都被吓破了胆。
草坡上的秦军仿佛一块块用不倒下的丰碑。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六七万的骑兵,居然奈何不了这万余步卒,如果传出去,他们一向自夸的武勇也就荡然无存了。
尤其是萨珊人,四十多年来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骑兵的进攻停止了,但萨珊人的标枪手却上场了。
两千米底人标枪手提着盾牌向草坡挺进,他们原居住在米底亚的高原地区,盛产优秀角斗士,公元前七世纪获得独立,建立庞大的帝国,后被波斯王居鲁士击败,逐渐与波斯人融合。
“嚯、嚯、嚯……”
战场上响起了萨珊人的欢呼,标枪手是他们的独有兵种。
每人背后插着五支标枪,一出场就引起了两边的注视。
秦军箭雨重新覆盖天空。
不过被他们的盾牌挡下,只有重弩、床弩射穿了盾牌,将一百多人钉在草地上。
但这些伤亡不足以击溃他们。
标枪手顶着箭雨继续向前,距离三四十步的时候,一支支锋利的标枪投出。
落在秦军步阵之中,瞬间穿透了秦军了大盾、重甲,将百多名秦军钉在草坡上。
步阵出现一个缺口,身后的袍泽迅速填补过来。
标枪手的威力虽大,但也不过如此。
在他们第二次投射的时候,秦军弩兵迅速射击,三四十步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标枪手的鳞甲和盾牌失去了作用。
破甲箭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两千标枪手在狂风暴雨一般的弩箭之下,全都被定在地上。
“莫名其妙。”赵雄望着地上成排的标枪手吐了一口唾沫,实在想不通敌人为何要派这些人上来送死。
出场时的气势的确惊人,原本以为有什么独特之处,没想到这么弱……
小小的草坡,仿佛是敌军越不过去的高山。
敌人也终于动起了脑子,发现一时片刻奈何不了秦军步阵,改急攻为围困。
数万骑兵仿佛一条巨蟒,围绕着草坡盘旋,缠绕。
草坡上没有水源,秦军撑不了两天便会精疲力尽。
不过,他们显然忘记了秦军也有骑兵——比他们更精良的骑兵!
狂风越来越大,秦军牙纛猎猎作响。
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席卷战场上的所有敌军。
倒在地上哀鸣的战马,眼神惊恐的望着东北狂风吹来的方向。
将死的康居骑兵,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也望向东北方向,他们回光返照一般的挣扎起来,呼喊起来,想给他们的族人示警,但虚弱的声音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于是他们带着悲哀和惊恐渐渐死去……
生在这个时代,与大秦为敌,本来就是他们的悲哀。
轰、轰、轰……
东北方向响起了阵阵雷鸣。
狂风让康居人、乌孙人、萨珊人艰难的抬起头,但看到的是一片灰蒙蒙的。
仿佛是烟尘,仿佛……是黑色的洪水。
“秦!”尖锐的呼喊从康居人嘴中响起。
“大秦、大秦!”草坡上的秦军歇斯底里的呼喊起来。
狂风、洪流,一起汹涌而下。
大地上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在康居人看见秦军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他们成了猎物。
人未至,杀气便排山倒海而来。
康居人的战马发出阵阵悲鸣,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恐惧,慌乱,不知所措!
与秦军步卒大战时,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力气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对士气和信心的打击。
如果连万余秦军步卒都对付不了,他们又拿什么对付秦军骑兵?
“撤退!”
“进攻!”
“集结!”
慌乱之中,敌军发出了一连串自相矛盾的命令。
几十匹战马装在一起。
康居人与萨珊人自相冲转。
甚至有千余名乌孙人跪在秦军步阵之前,乞求原谅他们的背叛……
就在他们纷乱如麻时,秦军已经杀来,为首一将左手长刀右手长槊,正是李庠。
数百甲骑簇拥左右。
“杀——”李庠狂吼一声。
甲骑撞入敌军之中,人马纷纷碎裂,被千万只马蹄踩成一滩血泥。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刀槊之下,无一合之将。
仿佛秦军的所有杀气、煞气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草坡上,赵雄昂首大笑:“今日一战,足以名震千古,诸君可随某冲杀,为国建功!”
“杀、杀、杀!”
大盾向前推进,长矛向前攒刺,迅速将战场分割成两半。
此时的敌军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心。
不断有人逃离战场。
联军一向不能联心。
有人为了自己多跑几步,不惜撞倒身边的袍泽。
但数万人,加上十几万的牛羊战马,一旦崩溃,只能是互相践踏的局面。
也有一些骁将试图抵抗,召集千余勇士,自恃勇力直奔李庠而去。
而此时的李庠有整个秦军的气势加持,比往日更加神勇,威勐。
身披十余创,却无知无觉,仿佛永不疲倦一般挥动着长刀和长槊。
上前拦截的骁将,躲过了李庠刺来的长槊,却没躲过左边闪电噼来的长刀,人头飞起,被李庠一把接住,然后挂在肩膀上……
而他身边的甲骑,战马上已经挂着一连串的人头。
跑动起来,人头上的盔甲互相撞击,发出一阵阵“卡卡”的声音。
仿佛是亡魂在哭泣。
秦军原本没有收集人头的习惯,但在夏国,羌裔将士居多,也就恢复了往日的传统。
李庠冲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尸山血海,马蹄之上流出一条血河,宛如魔神降世……
“投降者不杀!”身后赶来的夏侯栩赶紧让身边的乌孙士卒呼喊。
这么杀下去,只怕以后河中、康居没人了。
杨毅在马上大笑,“这才是我大秦的虎狼之师!”
投降者不杀……
这句话击碎了敌军最后的抵抗,连逃跑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一个个扔下武器,跪在地上。
李庠彻底杀红了眼,在马上回身大吼,“夏王,乘此良机,正可先杀康居,再杀河中!”
步卒虽然疲惫,但骑兵仍有余力,安置了睡架的骆驼在后方悠哉悠哉的赶来。
无论是整体战术,还是个体的勇武,康居人、乌孙人、萨珊人全部落在下风。
秦军继承了汉魏以来的雄健武风,在吸收了周边的羌胡、匈奴、鲜卑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毅目露凶光,“赵雄率步卒在后休整,随后赶来河中汇集,其余骑兵随孤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