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慢慢地翻看着余杭郡的求救奏折,翻看着襄阳郡关于南华会的报告,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种被欺骗、被隐瞒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但杨广依然克制着心中的恼火,柔声对杨谈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这种小蟊贼不足为虑,你去吧!”
杨饮想提杨元庆之事,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只得躬身行一礼,“孙儿告退!”
杨饮慢慢退下,一直等孙子的背影消失,杨广才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宣虞世基来见朕!”
片刻,虞世基匆匆忙忙赶来,他一眼看见了御案上的两本奏折,心中突地一下,慌忙施礼,“臣参见陛下!”
杨广抓起奏折狠狠向他砸去,“你给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杨广声音极高,显示着他内心的怒火万丈,连无家造反,他也没有这么恼怒过,南方造反,这无疑突破了他的底线,令他无法容忍。
虞世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忙解释道:“这两本奏折臣知道,臣已经把它们打回去,让他们重新再报,臣认为,这份奏折中有些东西不妥,会误导陛下。”
“有什么不妥,你说!”杨广恶狠狠地盯着他。
虞世基一边迅速思索,一边小心翼翼道:“襄阳郡关于南华会之事,臣见他奏折里大都是猜测,‘可能、或许’这样的词语很多,太守吴群也没有拿出证据,臣打回去,是让他拿出证据再上奏。”
“那余杭郡造反之事呢?”杨广怒气稍稍平息一点。
“回禀陛下,臣就是会稽人,对那边情况很了解,臣认为余杭郡大守在奏折中有夸大之词,要么就是隐瞒了事实,臣打回去,责令他重写。
“夸大了什么?隐瞒了什刮讲!”
虞世基之所以受杨广恩宠就在于他对帝王之心摸得很透彻,他知道什么事情,该怎么回答,如果是中原造反他就会说怕影响杨广平叛,怕影响杨广心情,因为杨广本身就不在意中原造反。
而江南造反,他就决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只会显示他处理政务的能力有问题,他必须说他很认真应对了,只是对方奏折有问题所以才退回去这样杨广才能接受他的解释。
虞世基又解释道:“江南土地丰腴水源充足,粮食一年两熟,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大凡有点劳动力,都能养活自己,再不济,在溪流河边安张网,每天所获鱼虾也糊口一般小民若不到吃上饭的程度,也不会造反,奏折中说二十万人造反臣就觉得有点言过其实,除非是有静陈乱党在其中煽动民众造反,对抗隋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但奏折中却只字不提,臣就认为要么是夸大其词,要么就是隐瞒事实,所以臣打回去要地方官重新上奏。”
此时,杨广心中的怒火已完全消失,虞世基说得很有道理,他又拿起奏折仔细看了一遍,奏折中确实只字不提有南陈官员参与造反,但凭杨广对南方的了解,对隋朝不满的南方士族为数不少,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沉思良久,他可以容忍齐鲁、燕赵大乱,却不能容忍南方出现造反,那会破坏他的大计,杨广尤其担心南陈死灰复燃,再次造成南北分裂,在南方造反之事上,他一点也不含糊,一点也不敢大意。
他立刻对虞世基道:“关于南华会的事情,内阁可下牒文责令地方官详细调查,若有梁朝余孽,一概剿灭,决不能手软。”
“臣遵旨!”
杨广想了想又道:“传朕旨意,着令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礼部尚书鱼俱罗,各领兵三万,去江南剿灭造反。”
虞世基吓了一跳,“陛下,鱼俱罗带兵妥当吗?”
杨广摇摇头笑道:“离开了丰州那片水,他这条鱼就折腾不起来。”
“陛下看人透彻,果然高明!”
虞世基奉承一句,又小心翼翼问道:“那杨元庆那边,陛下是不是……”
杨广凝神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道:“事有轻重缓急,他的事情并不燃眉,先把杨玄感的造反和无家的造反剿灭,再平定南方后,朕再回过头去收拾他。”
大业九年七月中旬,杨广的主力从离石郡渡黄河进入陇右,大将薛世雄和大将辛世雄各率军五万杀向弘化郡,双雄发力,在弘化郡大败无家招募的六万关陇兵,无寿之弟无稷和次子元尚俊阵亡,十万大军随即杀向扶风郡,无弘绢率军八万在大震关外迎战,三战皆败,军心溃散,无弘绢知道大势已去,率万余人仓惶逃往西平郡……
与此同时,大将屈突通率五万军进攻扶风郡,扶风郡兵龘力空虚,一战即溃,大军包围仁寿宫,无寿服毒自尽,伪帝杨秀投降,却被屈突通以假冒皇族罪,斩首于仁寿宫山下,文武官员三十余人被掸往涿郡处置……
隋帝杨广随即下令清洗关陇大族,凡与无家造反有关朕者一概诛杀,一千余关陇大户被抄家,近五万余人被诛杀,其中涉及关陇贵族二千余户……也一并被罢官除爵诛杀。
关陇贵族人人自危,各献家产以求自保,其中李渊因第一个谴责无氏造反并斩杀元尚武有功而被封赏,独孤氏是外戚,同时未参与无氏造反得以幸免,窦氏家族也因出兵保卫长安有功得以幸免。
其余侯莫陈家族、于氏家族、宇文氏家族、赵氏家族等等,纷纷惨遭重创。
在关东,杨玄感二十万大军进攻潼关,却被虎贲郎将宋老生率五千隋军死守潼关,杨玄感军队攻打八天八夜也未能攻破潼关,而此时宇文述大军和来护儿大军追至,双方在潼关外大战,杨玄感军训练和装备都远逊对方,杨玄感七战七败,李子雄战死,杨玄感率数万残军向弘农郡败逃。
隋军分兵两路,来护儿进军关中,宇文述则继续追杀杨玄感残部,但在弘农郡,杨玄感得杨氏族人相助,夺取朱阳关,宇文述轻兵追击,补给线被杨巍率五百杨氏家兵截断,使宇文述粮食断绝,久攻朱阳关不下,只得被迫退回卢氏县。
残阳如血,火红的余晖照在朱阳关残墙断壁之上,杨玄感坐在一段女墙上,遥望着远方莽莽伏牛山脉,心中无限失落,回想起兵时的风光,攻打洛阳时的意气风发,此时他落魄如丧家之犬,二十万大军只剩下不足一万,宇文述军队虽败,但兵龘力远远强过于他,一旦他的补给到来,自己还是必败无疑,杨玄感长长叹了口气,他该何去何从?
“大哥,杨巍来了!”杨积善指着远处山道喊道。
杨玄感站起身,他也看到了,一队士兵正向朱阳关而来,身材高胖的杨巍骑在骆驼上,铁盔铁甲,手执两柄大锤,威风凛凛,在他身边还跟着一员年轻大将,面白如玉,容颜清秀,身着亮银铠甲,手执一杆亮银枪,后背宝雕弓,骑一匹雄骏白马,英姿勃发,令杨玄感颇为惊讶,此人是谁?
片刻,杨巍进了关,他带着年轻将领上前来见杨玄礼。
杨巍跪下行礼,“杨巍叩见家主!”
杨玄连忙扶起他,感慨道:“巍儿,这次多亏你断了宇文述粮道,否则杨家就将全军覆没。”
杨巍笑道:“我是奉总管之命留在弘农,就等着接应家主。”
“元庆!”
杨玄感愣住了,他见杨巍点了点头,杨玄感鼻子猛地一酸,泪水盈眶,只有当他失败落魄时,元庆对他的援手才使他倍加感动,他原以为元庆真的与他断绝父子之情,却没有想到,元庆竟在关键时帮助了自已。
“元庆怎么知道我会向这边走?”
杨巍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说了,家主可莫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
“元庆知道家主攻洛阳不下,必进关中,如果进了关中,我就不用管,直接回丰州,如果家主进不了关中,那家主肯定会走弘农郡,我再伺机日助。”
杨玄感心中叹息,原来元庆知道自己要败,唉!早知今日之败,不如当初葬了他话,隐忍不发。
杨巍又取出一封信,“这是元庆让我交给家主的信。”
杨玄感接过信,他却不急着看,目光投向杨巍身后的年轻将领,问道:“这位将军是……”
年轻将领单膝跪下道:“在下谢映登,谢弘之侄,闻楚公反抗昏君,谢映登愿意跟随楚公反隋。”
杨玄感知道谢弘,文学深厚,隐居于终南山,杨广屡次招他,他就是不肯入仕。
杨巍在一旁笑道:“谢将军武艺高强,神箭无双,在弘农郡一带聚义士反隋,我在路上遇到他,截断宇文述粮道就是他的计策。”
杨玄感连忙将谢映登扶起,歉然道:“隋军强大,我不幸兵败,朝不保夕,谢将军还愿跟随玄感吗?”
谢映登笑道:“昔汉高祖屡败于项羽,惟垓下一战成功,刘备更是屡战屡败,最后却成大业,映登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楚公励精图治,最后必能东山再起。”
“说得好!”
杨玄感得到杨巍和谢映登,他的信心又渐渐恢复,他拆开杨元庆的信,细细的读了起来。
“父亲大人在上’元庆叩首,父亲见我之信时,应是兵败潼关,杨巍前来相助,元庆以为,兵虽败,但路未绝,父亲可屯兵于山野,躬耕于田间,惟此可逃大难,父亲乃杨广眼中之钉,不同聚山之匪,切不可再攻郡县,昭雳于天下,山洛郡八山一水,地形复杂,乃隐龙之地,父亲可隐身于此,迟则三年,快则两年,天下大乱,隋军顾此失彼,父亲可再取关中,以图大业……”
杨玄感心潮起伏,但他的目光却变得格外明亮,这一次,他决定听取元庆之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