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在上一章末。)
“嫂子几岁开的蒙?”陆熏好奇。
虞苏手中的笔不停,随口一报,“三岁。”
“三岁?怎么可能,我七岁才开始!”陆熏瞪大眼睛,满脸不信之色。
柳芙在一旁冷笑,眼中满是轻蔑,“还真是信口雌黄,你三岁就开蒙?为何京中才女榜上,从未见过你的名字?”
虞苏抬眼,幽幽道:“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母亲不信我很正常。”
“不过,京中才女榜的评选,是按诗词琴棋还是书法?母亲知道吗?”
柳芙心中冷笑,以为虞苏不过是嘴硬,故意顺着话头嘲讽。
“才女榜?自然是诗词琴棋书画评定的。怎么,你还想说自己样样精通?”
虞苏道:“谈不上精通,但每样都会些。”
柳芙闻言,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大的口气,连谦虚都不会!既然如此,我今日便要考考你。”
虞苏微微一笑,正中下怀。
她才没时间在这里陪柳芙玩宅斗,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赢一场,让柳芙彻底闭嘴。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母亲想考我,自然奉陪。不过……这彩头?”
柳芙眯了眯眼,声音冷了几分:“你想要什么彩头?”
虞苏目光沉静,须臾后开口,“若我赢了,母亲以后不得再以侍疾为借口,把我叫来定国公府。”
屋内一静。
柳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这无异于直接戳穿她。
陆熏一听,眼睛却亮了,连忙起哄:“这个好啊!娘,你当年也是京中才女,难不成害怕嫂嫂?我也想看看嫂嫂究竟有几分本事!”
这个缺心眼的儿子!
柳芙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冷哼一声。
当年她可是上过京中才女榜上的。
琴棋书画皆有造诣,哪怕多年未练,也不会输给一个庶女?
昨日虞苏守夜那举动,让柳芙印象极差。
琴棋书画的佳人在她眼里,得是孝顺,有礼,绝对做不出说婆婆身上有老人味这种事情。
“好。”柳芙应下,“但你若输了呢?”
虞苏微微颔首,眸光黝黑,“若我输了,便好好伺候母亲,直到病好。”
她特意咬重了“病好”二字。
闻言,柳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那病好不好,自然是她说了算。
这丫头自以为聪明,竟然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比什么?”柳芙问。
陆熏兴致勃勃地提议:“我看,不如各写一首诗,让爹看看。爹可是当朝文坛泰斗,评价公正,谁也不能说偏心。”
对于这个意见,柳芙是认可的。
当年她爱上陆均,不正是因为他的才学?
更何况,陆均的文学造诣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若由他来评判,旁人绝无异议。
柳芙得意地看向虞苏:“好,这主意不错。儿媳,你觉得如何?”
虞苏:“母亲觉得可以,那自然可以。”
很快,仆人鱼贯而入,两张梨花木桌摆在屋中,笔墨纸砚皆已备好。
陆熏立马让人去请定国公。
陆均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里和友人切磋棋艺。
“你是说王妃和夫人正在比试作诗,还让我去做评审?”陆均放下手中的棋子,眉头微皱。
侍从垂头,不安道:“是的,五少爷也在场。夫人说若是王妃赢了就让王妃不用在她身边侍疾,可以回王府。”
陆均一脸不悦:“真是胡闹,她自个过得不幸福,就见不得人家幸福。”
他那位好友张道真一听便知道是后宅中妇人的手段。摇了摇头笑道:“陆兄可去看看?”
陆均身为文学大家有一股傲气,他自然看不上女子的诗词。
为何?自然是因为那些诗词充满一股小家子气,不是描写后宅琐事就是满腹幽怨,毫无大格局可言。
陆均叹了声:“也罢,我去瞧瞧。”
张道真本想避嫌,不该去掺和人家家事。却见陆均完全不觉得碍事。
“张兄你是半个出家人,也一同前去吧。”
张道真闻言,心中也痒痒。
看热闹嘛,谁不爱?
二人走到了柳芙院里。
屋内,虞苏和柳芙正在各自执笔。
柳芙神色十分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写了一首典型的闺阁幽怨之诗。
这些年她受尽了冷落,心中早已怨念重生,写出的诗自然十分切合自己的心境。
“自叹弦音拨不响,空对秋月怨成殇。”
这诗虽不算惊世之作,但也是柳芙真情实感了。
落下最后一笔,柳芙显然很是满意。
反观虞苏,迟迟未落笔。
连陆熏也在一旁捏了把汗。
嫂嫂可不能输啊!弟弟我可不想一直逃学。
柳芙见状,嘴角微勾,笑道:“作不出来倒也不必勉强,日后在母亲身边多修身养性,我也可以时常指点你诗词。”
虞苏淡淡一笑。
脑子里诗词无数,可到底选哪首,她犯了难。
毕竟她是真不想(抄)写诗。
若一不小心出名了,被人盯着考校,哪天背不出来,不就露馅了吗?
可为了尽快摆脱柳芙,她也只能抄一首。
片刻后,虞书开始挥动笔,不急不缓。
就在她轻轻搁笔之际,院外传来脚步声,陆均带着好友进屋了。
柳芙第一时间迎上前,“正好你来了,看看我们婆媳二人谁的诗更胜一筹?”
陆均微微颔首,侧身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吴道真,擅长诗文,正好请他来评判一二。”
吴道真拱手一礼,柳芙也含笑回礼。
两人各自将诗作呈上。
吴道真先拿起柳芙的诗,细细读了一遍,神色如常,“令夫人词藻工整,诗意流畅,虽不算惊艳,但已是上乘之作。”
柳芙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接着,吴道真拿起虞苏的诗,原本只是走个过场,目光扫过纸面时,神色却倏然一变。
“你这手字……跟谁学的?”
他盯着诗,惊讶问。
虞苏挑眉,诗还没看,倒是看上她的字了?
(补个字数)
“你这手字……跟谁学的?”吴道真惊奇问。
虞苏神色平静:“过世的母亲。”
吴道真啧啧称奇:“这字体自成一家,你母亲定是书法大家。”
虞苏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这手赵体柔中带刚,秀丽飘逸。
是当年她跟着网上直播间学的。
“见笑了,老夫酷爱书法,一见到好字便挪不开眼。”吴道真抚须笑道。
“能得老先生认可,小女很是荣幸。”虞苏道。
一旁的陆均也仔细端详起来,越看越觉不可思议。
这位王妃不过是个庶女出身,从未有过什么才名。
竟然能自创字体?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虞苏一眼。
一旁的柳芙见众人围着虞苏的字迹赞叹,脸色逐渐僵硬,
“我们比的可是作诗,还请看一下她的诗作。”
“是是,看诗。”吴道真收回目光。
读完后,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震撼:“我本以为你书法已经够了得了,这诗方面……老夫可真不敢妄加评价啊!”
虞苏笑了下,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抄都抄了……
陆均盯着纸上的诗,久久未语。
此诗一出,以后谁还敢咏月?
他看向虞苏的目光越发凝重。
这场赐婚,原本他也不看好。
可如今看来,谁走运还说不定。
“你师承何人?”陆均开口。
虞苏道:“幼时家学所授,并无名师。”
“那你如何能写得出这样的诗作?”
虞苏微微一笑:“梦中偶得而已。”
吴道真先是一愣,爽朗大笑:“倒也有理!若你这般年纪就能自己作出如此意境深远的诗作,那我们这些老朽岂不是白活了大半辈子?”
虞苏神色不变,从容自若。
倒是一旁的柳芙彻底破防了。
见二人如此欣赏虞苏,她脸色阴晴不定。
陆熏摇头晃脑,将诗句缓缓念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实在太美了……”
“娘,比起嫂嫂这首诗,你那首就……”
陆熏话未说完,但几人都知道。
柳芙冷笑:“才学再高又如何?身为儿媳,最该学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孝道。一个不知孝顺的媳妇,再有才名又有什么用?”
她话音未落,虞苏轻笑打断。
“母亲说得极是,才学再高,也比不得孝道重要。”
“那母亲又为何要同儿媳比诗?难道不是母亲亲口定下,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
柳芙脸色顿时一僵!
虞苏又道:“既然如此,那结果便已很明了。”
她缓缓起身,“我赢了。还请母亲遵守承诺,日后不必再以病体为由,把儿媳骗过来侍疾了。”
话音落下,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柳芙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陆熏笑嘻嘻道:“母亲,这可是您亲口答应的,再耍赖就不像话了。”
柳芙瞪了眼儿子,当真是缺心眼!
吴道真意味深长,笑了笑,“老夫做个见证,夫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陆均神色不耐,“自己说出的话就要做到!你还有闲情逸致写字比试,哪里需要人照顾。”
柳芙脸色铁青。
若再强行把虞苏扣在定国公府,实在说不过去了。
柳芙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指尖泛白。
最终,开口,“你回去吧。”
虞苏福身一礼,笑道:“多谢母亲成全。”
告别几人,她转身,衣袂翻飞,朝门口走去。
·
陆均看着桌上虞苏留下的墨笔,悄悄将那张诗纸拿走了。
回到书房后,吴道真仍沉浸诗境中:“这诗写得实在是好啊,意境深远……只怕日后所有写月的诗都要黯然失色。”
陆均眉头一皱,忍不住问,“你真信一个小娃娃能写出这样的诗?\"
吴道真摇头:“我读诗读了大半辈子,治学也算严谨,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佳作。可若非她所作,又能是谁?总不能凭空出现吧?”
陆均将那张诗纸又细细端详了一遍,“这字也非同一般,确实是自成一体。”
“老友,”吴道真扭扭捏捏,伸手探向那张诗纸,“不如让我将这诗带回去研究几日如何?”
闻言,陆均一把将纸收入袖中。
一口回绝,“那可不行!
“小气!不过一张诗纸罢了。那是你儿媳,你开个口,人家不会再写一张给你?”
吴道真心痒痒,一时佯装生气,只盼着老友能借自己品析几日。
可陆均脸色尴尬起来,“我要开得了这个口,我至于在这儿跟你争吗?”
“怎么不好开口?你可是那小王妃的公公。”
陆均没说话。
陆玄昭虽然挂陆姓,可又不是他亲生儿子。
二人往来比陌生人其实好不了多少。
这叫他如何开口。
见他一脸为难,吴道真只能吹胡子瞪眼。
·
虞苏踏上了回城的路,神清气爽。
马车穿梭在热闹的街市间。
“小姐,我本以为来定国公府侍疾至少得耗上好几天才能回去。”青葵小声道。
虞苏嘴角微扬:“我也以为。”
还好柳芙给了机会。
“逐风说看见吴氏来过定国公府,后脚国公夫人就谎称病,让您侍疾,只怕少不了她的手笔。”
虞苏靠在车壁间闭着眼,轻声道:“嗯,知道了。回去再收拾她。”
见虞苏一脸疲倦,青葵也不再多言。
马车行驶到半路,突然慢了下来,车身一颠,虞苏睁开了眼。
“前面可是发生了何事?”
车夫回道:“前面有白事,挡了道。”
虞苏微微颔首:“让一让,死者为大。”
正要闭眼休息,却听青葵惊讶道:“小姐,你看那人……像不像郡王身边的墨台?”
虞苏顺着青葵的目光透过车帘望去。
只见路旁确实有个披麻戴孝的男子。
他脸色苍白,双眼空洞无神,站在一辆简陋的板车旁。
车上放着一口薄棺,看上去用料极为简陋。
正是墨台。
虞苏凝眉片刻,突然吩咐道:“停车。”
“小姐?”青葵疑惑地看着她。
虞苏已经掀开车帘,迈步下去。
墨台见到虞苏,先愣了一下,后连忙跪地行礼:“见过王妃。”
“起来吧,”虞苏声音柔和,“这是……”
墨台声音哽咽:“姨母……突然病逝,我没法给她一个体面丧事,只能...”
虞苏看着那口简陋的薄棺,叹了声,“人生百年,归于一棺。逝者当得体面。”
她转向青葵,“取五十两银子来。”
青葵连忙从车中取出银袋。
虞苏将银袋递给墨台:“咱们也认识一场,这钱你拿去,给你姨母置办一副好棺木吧。”
墨台突然哭了。
“谢谢王妃,可……我不能……”
罪人之身,能让他收尸都是网开一面。
接过银子,墨台看着虞苏上了马车。
青葵轻声安慰了他几句,也离开了。
墨台抓紧银子,哭得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