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墨荷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更衣。
她放开淋浴站在蓬头下,让有些烫的洗澡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来船上后她习惯了洗澡不开灯,这独处的时间难能可贵……
黑暗中这具身体似乎有很多话要自己给自己说。
随着水汽蒸腾上升,另外一个池墨荷从身体里自头顶缓缓升了起来,袅袅如一缕青烟,最终落定为人形,她们鼻尖对鼻尖、睫毛在打架、额头抵着额头……
真正的一对孪生姐妹!
虚实之间一黑一白,宛如两只绕颈而生的白色荷花和黑色荷花……
“瞧见了吗?赵居林上船了,非常快上船了!”
“我还担心计划被耽搁了!”
真实肉体的黑色墨荷先开口了。
“一定是观山悦背后使了手段,反着用力反而给了力!”
“倒逼着老狐狸比计划中更早的上船,要不然不知道他犹犹豫豫到什么时候了!”
白色青烟墨荷声音里透着打趣。
“听说当官的都想多坐几年交椅,他干嘛这么心急?”
“还不是贪太多了?怕最后福没享成,命也搭到牢里了,呵呵”
“观山悦反其道而行,没有在背后使黑手,而是自掏腰包保住了这老狐狸位置,真是高明!”
“可越是保他,他确实慌啊,自己申请退还不如退,这不是以为上面要……”
白色青烟墨荷往脖子做了一个抹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以往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都抢的头破血流,这下可好了,他自己主动让位却还有人暗中保住他,这小小伎俩,让这老狐狸可吓到心里去了哈哈哈哈”
一黑一白墨荷都笑了起来,突然——
“kim,上船了……”
黑色实体墨荷收住了笑声,冷冰冰的念出仇人的名字。
白色青烟的池墨荷骤然睁开?了眼睛,这还是池墨荷上船以后第一次见幻化出来的另一个自己睁开眼睛,她这一刻似乎真的活过来一般!!!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瞳仁,只感觉到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热,像是两只翻腾着滚烫岩浆的火山口,炙热浓烈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那么、这次换我来吧……”
白色青烟墨荷伸出手缓缓地抱住黑色实体的墨荷
渐渐与她融为一体……
再也难辨虚实。
“啪——”
池墨荷关上了淋浴头打开了灯。
她胡乱在浴室镜子上抹了抹,三下五除二的吹了吹自己的头发就走了出去,可过了三五秒她就这么直直的倒退了回来。
站在浴室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可要细说也说不出来什么。
池墨荷,如今的你是哪个你呢?
“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想又何必怕?”
(摘自《牡丹亭》)
女人伸出手摸了摸镜子里的那张脸,欣慰一笑再一次走出浴室。
kim提前下了船,赶在赵居林之前。
观山悦站在甲板上略有挽留的意思,抬眼望向头顶上还有些乌云,保不住又会大雨大浪的,
“kim,这么着急吗?这台风天还没彻底过去,你……”
“我有急事”
kim不领情。
观山悦不语,她本身不会婆婆妈妈,只是没想到这厮能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程度。
“观山悦,下次……”
kim似乎难以抑制心里的得意,但毕竟还是心思缜密的人,话说到一半就跳上小游艇,背对着挥了挥手,他有信心下一次来也能分走这条船上的一杯羹,在陆地上一个吃软饭的小瘪三都能混成现在这个样子,在船上岂不是更加如鱼得水。
kim对自己有信心。
他自认命运待他不薄,给他送来前仆后继的女人们,又在手头紧巴巴的时候再给他送一个大贪官,这一生光靠着老天爷往嘴边递肉吃就够了,这不是命好是什么?
海浪湿咸呛到kim的嘴巴里,男人突然因为口腔中的腥气忍不住干呕起来
“咳咳咳……”
“真她娘的触霉头了!开这么急干嘛!”
干瘦穿着红色皮夹克的男人咒骂起来,
他还不知道触霉头的其实是他自己。
赵居林对池墨荷的大方有些意外,船上都是见钱眼开的怪物啊,这还藏着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呐?!
姓赵的这帮人啊你要说心思重也实属冤枉,人在官场都是先从兔子一点点变成豺狼的,如果清廉亲民善政能好好待下去,谁会贪污受贿里外不是人呢?
人在各自的江湖,就有各自的规矩。
而赵居林的江湖,没有明枪暗斗。
那太简单,太小儿科。
他们用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回头来扳倒对手,斗的是绣花针一般最最细微的人心,玩的是头发丝一样密密麻麻的陷阱遍布,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自己又被塞入怎样的漩涡,那漩涡让你不敢对任何人报以轻信。
哪怕是亲儿子都可能踩着你爬上去……
从漩涡里胜出的人可以变成世间某座破庙里高高大大拙劣的泥像,你“能力”越大,“香火”越旺,随着你“有求必应”,你就越明白这世上最孤独的滋味。
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办公室里给你换垃圾袋的保洁阿姨,都想从你身上求走一点东西……
被求和被囚,渐渐在这类人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乌纱帽一戴,从此五谷不香六亲不认,只有钱是唯一的命根。
“赵老板,我这样做也不是为了让你多信任我”
“也不是为了求您一定一的得带上我,我就像挂在那一条鱼,要杀要剐都听您的~”
池墨荷交代着心里话,赵居林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懒得搭理这小娘们的客套话。
“无非是想求您渡船上岸带上我,一路上咱们两个也好有个照应啊,对不对?”
池墨荷的意思明白,你找别人也是找,你也知道这船上有坏心眼的实在是太多,再加上我也想下船上岸,你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不如拉着我一起,既然我都这么诚心了。
“况且啊,咱俩不都说好咋配合了吗~”
“嗯?”
这话冷不丁的让赵居林脖子后面一凉!
池墨荷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看向赵居林,软话说到这也该收个尾了,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你赵居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都问好我该怎么做了吗?!
你哄着我把计划说出来等着以后万一有事,好栽赃是我布置的计划对吧?
那你怎么没想过我是身为船上的一员,你才是一个外来客!
我现在就可以出门揭发你!告诉守在暗处的侍卫们你要在这个船上暗地里自己洗钱,勾结我一起私分赃款!
你不要命了?敢吞下无间该收走的那一部分钱?!
而我可是为船上深明大义,主动揭发配合你才演的戏!
赵居林倚在竹椅上一动不动,他就这样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他就是因为她看起来有人情味才选她的。
她太像个人了,所以有脑子有手段比那些“人造人”更恐怖一些,大意了……
“这里是公海哦”
“台风天不安全,这几天先不要着急下船哦,赵老板……”
池墨荷玩着自己的手指甲,抬眼看了赵居林一眼,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带着的项链,明晃晃的特别特别像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这女人怕他没看见,故意似的按亮了它的开关键,难道那天的对话已经被……
“你……”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赵居林脸色微愠,到底是大意了,还是被这婆娘钻了空子!
老男人此刻不想笑却也还是挤了一个笑容,他一直以为他只是有些被动,但好在钱还在自己兜里,这次着急上来也是为了再一次斟酌一下具体计划,他以为他有的是主动权去挑选合适的人马,不一定非是这个203,甚至不一定一定要在这无间船!
现在不是203 ,也得是203了!
这贼船上了就没有下去的道理了!
陆地上好好生活的人呐,哪里玩得过在无间船上的任何一个!
上帝造人让她们去陆地安居乐业,魔鬼害人拉拢一批夜叉来海上作恶。
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偏偏有一批不老实本分的的人呐,要来这海上试试自己的手气,看看自己的命到底够不够硬?!
人有欲望就会露出马脚,船上的人就是欲望的镜子。
“哎,乖乖躺下”
池墨荷扶着赵居林的头示意他乖乖躺下,可这老男人哪里还肯陷入这温柔乡更深,连忙坐起身
“所以,你已经帮我安排好演戏的人了?!”
“你是不是想吞下所有?!”
他有些心急。
“嗯,不过你要是不放心,要不等回陆地上了再去找找别人,可你不说没有信任的人嘛~”
“我有!我有!”
赵居林看这事还有一处可以好商量,连忙改口!
千万不能让这个三人一台戏的大戏,只有他自己在一个阵营,这次回去说什么都得找个靠谱的人了!
“呐,就这么说?”
“你要是下了船不来找我,你也知道的哦,我们无间在陆地上也有人的呀,我一告发你,到时候是曝光还是纪检找你也不好说呢”
“你这么多钱,进了监狱怎么花嘛~对不对?”
池墨荷对着赵居林伸出一支俏生生的小拇指,老男人哆哆嗦嗦的递上去自己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女人在老男人额头上亲亲一吻,替他掖好了杯子角,踩着高跟鞋就这么走过去,临到门口她的眼睛又骨碌一转,总觉得这老男人不应该就这一点价值,就又脱了高跟鞋,就这么蹑手蹑脚的走了回去
“呦~怎么还没闭上眼睛啊~”
池墨荷鬼魅一般的再次出现,让赵居林的心脏是一突突,这女人怎么突然变的这么邪气
“赵……林哥哥啊,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可以不?”
池墨荷的嘴角勾的弯弯的,一副求人办事的谄媚,那赵居林此刻哪还有什么拒绝的资格,只能缩在被子里轻轻点头
“哦,是这样。”
“我特别特别想自己的家人,你能不能帮我给我的家人捎句话”
赵居林以为这狐狸是要多分钱,没想到是一句话,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呵呵你也有今天,你不怕我现在告诉船上的侍卫你托我传话出去!?
老男人期待着自己反杀的机会,他悄悄竖起耳朵——
“求求您,托那个跑腿为您办事的”
“帮……帮我给某省会xx墓园一个叫魏台铭的献上一盆花吧”
“那是我的……”
池墨荷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啪嗒打下来了,真像是要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赵居林一双三角眼也瞪的老大了,以为她要托自己往外面递话里外接应,也好歹自己手里也能有一处这女人的把柄,可她……
她这哪是递话啊,
这是烧香!!!
托自己给她家人上坟啊,
这妮子真……
真是知道咋给人找晦气啊!!
赵居林气的吹鼻子瞪眼,池墨荷哭的是梨花带雨,老男人终究是抵不过有人跪在自己床边哭的架势,连忙一挥手扯着池墨荷站起来
“我给你办到就是,别哭了,你看你……”
也难怪这妮子,毕竟不是这船上出生的,在陆地是也是有爹娘的闺女,赵居林一时也有些触动
“需要写啥吗?在那花上?”
赵居林小心翼翼的,这上香送花的不都得有个名头?
难不成以我赵居林的名义?!
“呜呜呜……”
池墨荷吸溜着鼻子,红红的鼻头加上晶莹的眼泪,直叫人心生爱怜之心。
“三个字就行……,不好麻烦您……”
“白思雯”
赵居林颔了颔首,原来这女人叫白思雯,名字倒是清白秀气,也不知道咋来船上的,咦?上香的主不是叫魏台铭嘛?
这……这啥关系?
“是你……?”
赵居林带着一颗好奇心,他多想多扒干净她的底细。
“养……养父……”
池墨荷低着头,似乎有着难以说清楚的羞赧……
赵居林嘴角有着一丝暧昧不明的意味,这千载难逢有个人愿意出去递话,这女人既不问候爹娘身体安恙,也不交代朋友后事,徒徒为一个死人犯得着嘛?
养父?!
呵呵,保不准是什么关系呢,怪不得能上船来,估计也是自作孽的东西!
“您不会骗我吧?!”
池墨荷抬起头真真切切,只一眼就看到赵居林心里去!
那双眼睛似乎带着岩浆一般的炙热,让人难免生畏。
心里只有一种感觉——烫!
吓得老男人一缩肩膀,都说biaozi无情,这她不顾自己的危险要给这人上香,怕也是动了真心的,害,女人就是天生爱给自己找麻烦!
再说了给一个死人上个坟,也没啥把柄了……
“你放心,我赵居林说到做到”
池墨荷又一次站起身,为老男人掖好被子角,吹熄了案上的蜡烛,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黑暗中的赵居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反复咀嚼着池墨荷的话,总觉得这话里应该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线索,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破绽。
就一个名字?!
连句话都没有?
再说了不给活人说话,要给死人上坟也真是够逞强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想着在外面找个人传个消息出去,好有希望救自己出去?!
“这女人天生都是傻货!痴情种”
赵居林不得其解,气哄哄的转过身进入梦乡。
池墨荷有人救他出去,
那个人就是你,
赵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