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书院,武院,学舍。
许望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个木盆,盆里不断向外冒着白烟。
他先将双手放入盆中,然后朝着盆中猛然一扎,温热的感觉流遍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痛快的呻吟声。
自从搬到武院后他就多了这个习惯,能让他在一整日的疲累之中放松下心神。
毕竟身边之人,谁也说不好是人是鬼。
他正想着,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
此人身形肥大,一人就近乎有了许望两人宽。正是许望在学舍的舍友,周免。
此刻周免满脸兴奋,手里还拿着一个张红色的纸。
周免道:“小望,过两日孙家设宴要宴请咱们书院的学生,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周免虽然也是出身商贾世家,可和孙家这般庞然大物自然是比不得,平日里走在路上,孙羽多看他一眼,都能让这个小胖子高兴半日。
周免面色通红,“小望你是没见到,今日下了学孙羽亲自找到我聊了小半个时辰,说以后要和我们周家多多合作,他还特意要我给你捎来了一封请帖,要我无论如何到时候都要带你一起去。”
许望看着那封请帖,面色古怪。请帖之上的言辞倒是十分恭敬,可谁知道孙羽写这封请帖时是不是咬牙切齿。
其实方才听到周免的言语之时许望已经明白,孙羽这是亡他之心不死。
他默默接过周免手中的请帖,然后又拍了拍周免的肩膀,“放心,我会跟你去的。”
周免神色激动,“我就知道小望你够兄弟,刚好我也要回家一趟,我去收拾些东西。”
许望没言语,转身朝着自己的铺上走去。
若是此时转身,他就能见到此刻周免脸上闪过的那丝狠辣之色。
自小生在商贾世家,周免自然不是傻子,他当然猜的到孙羽的诡计。
到了那日,书院之中人人都看到是自己带着许望出去的,到时候许望死在外面,他孙羽只要推脱不知,那这个黑锅自然就会落到他周免的头上。只怕到时候孙羽还要再用上些别的手段,把事情嫁祸到甄家头上。
一石二鸟。
可就算他猜到了又能如何孙羽只怕也知道他能猜到,可那又如何
他还是要按孙羽给他准备好的路来走。他周家比不得孙家,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可他没得选,要是自家老爷子知道能有一个庶子的性命换来孙家的友谊,说不得都不用孙羽动手,直接就用绳子把自己绑了送到孙家去了。
呸,世家子。
他又望了一眼许望,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是兄弟没义气,实在是扛不起。
许望伸手握住铺上的棉被,轻轻掖了掖被角,那个树林里的郭师没说错,他确实是一个聪明人。自江南而来的路上有朝清秋他们在,所以显得他这个文弱书生有些多余,可他若是仅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这么多年来,他是如何守住状元街那处旧宅的
周免的想法他自然也能猜的到,没办法,以势压人确实最为简单与直接,孙羽根本不怕他看穿,便是看穿了又如何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的自己过来送死。
许望也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其实周免这人不错,他也不怪他。
穷苦人家有穷苦人家的苦处,大户人家自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
富贵人家会为了多分些土地家产对簿公堂,穷苦人家也会为了几斤粮食大打出手。
都一样的。
许望伸手轻轻拍了拍铺上的枕头,下面是一只匕首。
他想起当日他们渡过镇江之时几人的言语。
“刀在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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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城里,朝清秋今日好不容易才从红袖招里脱身,打算去见见许望等人。
当年曾有僧人孤身一人西去,过瀚海,远游千百里,最终以白马载经来。秦帝命人在东都城中建了这座寺庙,用以铭记先贤功绩。
白马悬空,佛寺名门。
若是说悬空寺是佛门隐世的代表,那白马寺则是佛门世俗的代表。
一内一外,一张一弛。
朝清秋虽然不喜佛教,可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白马寺确实修建极好,在当年的大燕也找不出一间能与之相比的佛寺。
他来到寺庙中,老老实实的放上自己的香火钱。
他来的早了些,寺中的僧人正在做早课。
他看到释空正坐在一个青色的蒲团上,双目紧闭,一下一上的点着头,嘴角留着口水。
朝清秋暗暗点头,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佛祖心头过,就是不知他是不是在梦中梦到了吃肉。
早课结束,释空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外的朝清秋。
小和尚跑上前来,他伸手揉着自己那颗光头,“朝大哥。”
朝清秋笑着上下打量着他,“在白马寺过的如何”
释空笑道:“方丈他们都对我极好,只是不让吃肉和喝酒,着实有些难熬。”
朝清秋眨眨眼。靠近释空身侧,将袖子里的一包吃食悄悄塞到他手中,“别被人看到了。”
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白马寺里绝对不会让释空喝酒吃肉,所以他特意从红袖招里给他顺了些肉食。至于为何是从红袖招里顺的,因为他既然想要改头换面,那自然要从小处做起。
谁能想到,当年挥金如土的燕国太子殿下变成了一个一文钱都要计较的市井人物。
释空自怀里掏出三串佛珠,“朝大哥,这是我这几日在佛前求来的佛珠,虽然我而今佛法不深,但应该也有些用处。”
朝清秋笑着接过佛珠,“我替他们两个收下了,过几日我带他们来看你。”
佛珠圆润,一看就不是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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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剑院的演武场上这几日格外热闹。
演武场上,一个蓝衣的年轻人手持木剑立在中央,在他身侧躺倒着十几个离山剑院的学生。
沈知远目光微冷,“你们也配用剑”
有躺倒的学生不愤道:“知远,你出身剑阁,自然剑术要强过我们。若是我等自幼也在剑阁求学,定然也不会若于你。”
沈知远并未生气,那张脸上还是冷漠如冰霜,“只有弱者才会为失败找理由,强者只会因此而更强,南楚的剑神楚难归可曾有什么师承”
“方才我与你们比斗用的也只是离山书院的剑术。”
众人再无言语。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掌声。
“沈兄说的有道理。”
朝清秋缓缓而来。
沈知远见他到来也是十分高兴,毕竟他们也算是共过生死,只是随着朝清秋走近,他的眉头开始缓缓皱了起来。
朝清秋察觉到他神态有异,“我有什么变化不成”
沈知远眉头皱的更深,“你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剑气,可我又说不上来那里奇怪。”
朝清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沈兄果然是剑术天才,这都被你察觉到了,这是我师叔留给我的剑气。”
沈知远疑惑道:“你师叔”
朝清秋笑道:“介绍一下,有间书院,朝清秋。”
沈知远听了倒是没什么,反而是一个躺到在地的学生大声喊了起来,“你就是那个前几日挑了文武书院的疯子”
朝清秋点了点头,笑眯起眼,没办法,名声在外,“正是区区在下。”
那人连忙低下头去,万一这个疯子看自己不顺眼要和自己比划几下,自己又不是那文武书院的司马剑,肯定是挡不住的,听说文武书院那班人被打的极惨。
朝清秋将手中一串佛珠抛给沈知远,“释空给的,有空可以去白马寺看看,别忘了带够酒肉。”
沈知远接过佛珠,眉目温和下来,他会心一笑。
离开了离山书院,朝清秋直奔岳麓书院而去。
只是在书院的学舍里,他没找到许望,听说是去找一个教兵法的老师。
朝清秋也没在意,只是他那个肥胖的舍友看朝清秋的面色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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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招里,朝清秋又被几个楼里的姑娘按倒在了大堂的一张酒桌上。
几个姑娘轮流给他敬酒,朝清秋面色通红,手足无措,引的几个姑娘娇笑不断。
她们就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还好释空等人不在,不然若是让他看到了朝清秋现在的模样,只怕他会怀疑起他的佛祖来。
隔壁桌上刚好是几个岳麓书院的学生,能够进得红袖招,这些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此刻他们看着朝清秋那一桌,羡慕的连连饮酒。
红袖招里,一切全凭姑娘们自愿,权势反倒是作用极小。
一人已经喝的有些大舌头,“郑兄,你说咱们兄弟哪天才能出头”
另一个也是已经带着三分醉意,“快了,快了,只要咱们帮着孙公子把许望那个臭小子解决掉,将来一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两人其实声音已经极小,可在朝清秋听来不过是像在他耳边低语一般。
朝清秋端起酒杯,转到了他们这桌。
他面带笑意,只是眼眸冰冷,“二位,咱们好好聊聊。”
当夜,他摸着夜色返回到了有间书院。
他望着那个依旧睡在墙头上的便宜先生,详细讲述了事情缘由,沉声道:“先生,有间书院这个名号能帮我顶多大事”
陈寅并未睁眼,只是随口道:“这般小事还来问我,看来先生我还是高看你了。”
朝清秋却是笑了起来。
“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