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寨里,莽金刚周文正坐在窗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块镜面已经有些模糊的铜镜。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平日里笑起来扯动刀痕,会让他的面目显得十分狰狞恐怖。
只是如今这张脸倒影在镜中,反倒是因为镜面的模糊不清,显的寻常了不少。
乱世也好,盛世也好,男子也好,女子也好。不论何时,有一张英俊貌美的面皮终归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
高门大户里,长着一张英俊面庞的世家子天生便比其他兄弟多了不少优势。
若是文质彬彬,到了以论评为生的人口中,就变成了君家宝玉,灿然生光。
若是高大雄伟,那便是豪杰慷慨,有英雄气。
至于女子则是更甚,女子有一副天生的漂亮姿容,便注定一生不能寻常而活,所谓的烽火戏诸侯,美人误国,虽是把罪责都强行加到了女子身上,可也算是承认了女子美貌之威力。
女子爱美,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文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他也对着镜子外的他笑了笑。
他伸手摸着脸上那道刀疤,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摸在刀疤上依旧会隐隐做痛。
原本他的容貌并不算差,虽然比不上宋先和沈行,可也算的上是一表人才。
至于脸上这道刀疤,是他当年为救老寨主留下的,当年要是没有他奋不顾身的替老寨主挡下这一刀,如今还有没有龙头寨都不好说了,后来老寨主临死之前还将少寨主托付给了他们。
救驾之功,托孤之重。
放在山下帝王将相的话本里,他也算得上是一座王朝的架海紫金梁了。
如今那些刚入山寨不久,不过是下过几次山的新来之人,在议事堂里谈论之时都敢说几句我为山寨流过血,我为山寨立过功。
唯有他周文这个真正为山寨流过血的人从来也不说这些话,他似乎整日里除了带人下山厮杀,就是躲在山寨里练武。
江湖上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莽金刚,从他这些年所做之事来看倒也是人如其名。
周文呵了口气,抬起袖子抹了抹镜面。
镜中人,镜外人,两两对视。
他嘴角扯起一个阴冷狰狞的笑意。
这些年,他其实时常会想一件事。
这龙头寨为何一定要姓宋
-------------------------------------
今日一大早,山寨里所有的堂主都被宋先派人从被窝里撵到了议事堂里。
此时议事堂里鸦雀无声,宋先阴沉着脸站在上首。
众人都知道这次的事只怕不简单,不然寨主也不会这么早就将他们喊起来,更何况平日里都是笑脸迎人的宋先今日破天荒的阴沉着面目。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站在最前面的周文,寨主盛怒之下,能够说的上话的,也就只有在山寨里劳苦功高的周堂主了。
周文也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迈步上前,咳嗽一声,“寨主这么早把我等聚集在此,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宋先看了他一眼,脸上怒气未消。
反倒是在他身后的沈行上前几步,“前几日邓堂主和颜堂主带人去山下的永平镇里寻仇各位应当都知道了。”
“今日有个侥幸得脱的兄弟从山下逃了回来,原来他们下山之后不久就在半路与永平镇那些人遭遇上了,邓堂主手下的张则突然带人反叛,邓堂主没有防备之下被此人所杀。而颜堂主不仅反了山寨,还策反了周堂主派去的那些人马。所以说这次咱们不仅没有剿灭永平镇,反倒是折损了两位堂主和不少人马。”
众人一脸惊讶,显然没有想到会如此,当初邓力等人下山之时,他们也只是把这件事当做小事。毕竟邓力和颜宾都是山寨里的老人,大家对他们两个知之甚深,一个狠辣无情,一个更是被赞为沈军师之前的山寨智谋第一人。
在众人看来,他们第一次失误只不过是因为大意罢了,如今有了准备,拿下一个小小的永平镇还不是举手可下
不想如今他们才出去几日而已,竟然就已经败在了永平镇那些乡下人手上。
其中周文更是变了脸色,他连忙跪倒在地,重重叩头,“寨主,赵葵是俺手下之人,今日之事都是俺管教不严所致,还请寨主给个机会,让俺带人下山报仇,必然将此人生擒活捉,带到寨主面前。”
不少人跪在周文身后,为周文求情。
“寨主,周堂主管教不严确实是他的过错,不过还请寨主看在他这些年的功劳上,让他将功赎罪才是。”
宋先看了言语之人一眼,冷冷开口,“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从来不能相抵。再说这些年老周受山寨里的恩惠已经不少,若是今日轻拿轻放,那日后人人皆以有功于山寨而去违反山寨律令,难道都能以功抵过不成”
“老周他为山寨立过的不是小功,当年老寨主之事寨主又岂会不知若无当日老周的拼死相护,今日寨主如何能够坐在高位之上,评论是非”
出声言语之人叫做冯间,也是龙头寨里的老人,此人为人跋扈,平素就仗着在山寨中的资历横行霸道,即便是宋先也常常不被此人放在眼里,此人又和周文关系极好,称兄道弟,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宋先看了他一眼,眼眸之中带着杀意,“冯堂主的意思是周堂主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放过若是我要追究又如何”
冯间梗着脖子,冷笑一声,“寨主的命令在咱们山寨就是圣旨,寨主要做的事,自然没有人拦得住,只是寨主还是要细细思量才是,免得为了逞威风寒了山寨里众兄弟的心,到时候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宋先忽然诡异的笑了笑,他用手指轻轻叩击着身下的长椅。
“冯堂主说的有道理,只是希望冯堂主他日不要为今日的言语后悔才是。”
冯间自然不会把他威胁的言语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宋先这个他看着长起来的小家伙虽然有些心机,可那又如何自己走过的路比他吃过的盐都要多,这么多年他能够安安稳稳的坐在寨主的位置上,不过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念着老寨主当年的情谊。
不然当年凭他一个少年人,如何走的上那个高位。
宋先揉了揉面颊,露出一个笑脸,他亲自迈步下堂,伸手搀扶起叩头在地的周文。
“周堂主速速起身,方才我也是被气昏了头,那赵葵做下的恶事,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周堂主的头上,你我兄弟,不须如此生分。”
周文被他搀扶着却不曾起身,“赵葵那厮是俺的手下,他做的错事自然也有俺的一份过错,俺如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求寨主能够给俺一个机会,让俺带人亲自下山去除了这厮。”
站在高堂上的沈行微微俯身,看着堂下的两人,强忍着嘴角的笑意。
当初在燕国之时,他那个身为大将军的父亲大人闲来无事之时也会给他讲讲那些朝堂之上的趣闻。
谦卑三辞,受官几让。
不如此,不能显出君王的求贤若渴。不如此,不能显出朝臣的谦卑礼让。
原来不止在朝堂之上如此,在何处都如此。
堂下宋先终于将周文搀扶着起身,周文已经额头通红,满脸泪水。
“当年老寨主让俺尽心辅佐寨主,不想如今俺给寨主帮不上忙,反倒是给寨主添上不少麻烦,俺真是无用。”
宋先扯着他的手,“老周,方才冯堂主说的对,你们都是老寨主给我留下的宝物,哪怕没了山寨,我也不能没了你们。”
两人身后的其他堂主都被感动的留下泪来,至于是否发自本心,其实没那么重要。
宋先转身回到高座之上,他清了清嗓子,“如今不谈罪责,只说永平镇之事该如何各位可有主意”
冯间大大嘞嘞的道:“不过是个小小的永平镇,要是早些听我的派我前去,如今早就定下了,哪里还会平添这么多事端”
周文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只要寨主开口,我立刻带人下山,永平镇那个弹丸之地,弹指可破。”
身后不少堂主都是笑了一声,莽金刚就是莽金刚,是个没脑子的夯货。
沈行倒是隐蔽的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的演技着实不错,一个人遮掩本心,潜藏一时容易,可要常年累月如此,绝不是常人可以做的到的。
而且看他身后那些人的神情似乎以为如此才是正常,那就更有意思了,不知道等到有朝一日此人露出真面目之时那些人会是何种神情
宋先却是没有理睬他们两人,“我记得当初派邓堂主和颜堂主下山之时就和你们说过,要用武力压服永平镇不难,难的是如何收服人心。”
“当时颜宾的回答甚合我心,这才派了他们两个下山。乱世之中,真正想要做成一番事业,不止要让人畏威,也要让人怀德。”
“所以这次我依旧不打算用派你们去,如今你们心中满是仇恨,若是下了山,为了宣泄心中杀意,必然又是一场杀戮,对咱们龙头帮的名声不利。如今咱们龙头帮虽然势大,可越是势大越要一个仁义之名,别的未必重要,独独这个缺不得。”
“威天下,不能只以兵戈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