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越是惧怕,越要发生。
这些日子村中之人担惊受怕,怕的就是那个已经消失了有些日子的楚卫会突然出现。
即便知道此人只是个文弱书生,可到底当初是他们先做下的恶事。
与他敌对,心中难免天然就怕上了几分。
即便是最为凶恶之人,对上心中有愧之人,哪怕展现的再是强横,其实心中多少都是有些忌惮的。
只是有些事,终归逃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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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二是村子里的打更人,守夜值岁,打更报信,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活计。
村子不大,就像门口立着的那块石碑,一年一年,一代一代,传承有序。
加上村中人口流动极少,是以村中这些传统行当都是以父传子代代相传了下来。
村中的少年人们,少年之时如何,长大之后也多半如何。
子承父业,在那些老人看来,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传承的久了,也会出那么几个叛逆之人,只是规矩之下,倒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就像之前的楚卫,好好的村长不当,失了心要把位置让给李勇。
只是这些倒也无事,偏偏楚卫还曾经几次在众人之间言语,想要带着妻儿去外面看看。
老一辈的规矩,年轻人想要出去看看无可厚非,只是不能带走家小,不然到时候万一一去不返该如何
村子依山傍水,本就已经近乎与世隔绝,如果今日走一个明日走一个,只怕要不了多少时日,村子里就要走个干净。
所以楚卫的言语自然就破坏了村中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村中的那些老人就是村中最为守旧之人。
守旧之人,只讲规矩,不讲情面。
当初那些村中老人对李勇带人劫掠楚家默然无声的选择了冷眼旁观,除了灾害连年,村中实在是需要粮食之外,自然也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
有人不听话,那他们自然要找个听话之人。
深夜时分,麻二提着铜锣走在村中的小道上,原本打更之人都应当是两人一组,只是村子不大,有他一人也就足够。
麻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不然胆子小了也做不了这个活计。
其实他小时候胆子不大,见到村中之人杀鸡都会被吓的大哭。
只是他老爹知道自家孩子将来注定是要继承打更人的,所以那个向来心狠,却对自家孩子十分慈爱的汉子破天荒的狠了狠心肠,提着自己孩子就上了山。
而山上,多的是石碑林立的坟场。
汉子狠着心把麻二留在了山上三天三夜,任由当时还是少年的麻二大声哭喊,他自然不曾走远,只是也始终不曾露面。
麻二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自那之后,原本胆小的爱哭鬼,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哪怕是独自一人行走在黑夜之中也不会害怕的打更人。
往日里麻二打更时走在路上,总是喜欢大声嚷嚷几句,既是让那些村民听清楚时辰,也是给自己壮壮胆,虽说村子里安稳的很,往来的多半都是些相熟之人,可难免有些不开眼的想要在晚上发一笔横财,他大声叫嚷,也算是给这些人提个醒,免得到时候真的被他撞见,那他这个打更人难道还要和这些人拼命不成
他虽然吃的是公家饭,可那微薄的工钱,真的还不值得他拼上性命。
至于所谓的公理正义
他少年之时还是信的,中年之时勉强也算是信一些。
至于如今嘛,谁要是和他谈所谓的公理正义,他必然要喷那人一脸口
水,然后让那言语之人去看看如今的楚家是个什么下场。
当初的楚家乐善好施,楚卫更是难得的好人,可如今那个好人是个什么下场
家破人亡,批发佯狂才苟活得一条性命。
想到此处,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几日村里闹的热闹,他自然也知道了如今楚卫突然失踪的事情,他当初虽然不曾跟着李勇等人闯入楚家,可到底也不曾阻拦,当时还站在门外看了会儿热闹。
当时觉得这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自相残杀起来,还是极为有趣的。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难免就要害怕几分。
设身处地,换成他是楚卫,会不会放过他这一个旁观看戏之人
自然不会。
他甚至会希望他这种坐在岸边,冷眼相看落水之人的人,死的越惨越好。
所以这几日他打更时喊叫的声音都小了不少,生怕招惹出那个不知此时在何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别人想他死,可他自己还不想死。
街上凉风起,自他脖颈上缓缓吹过。
汉子不由自主的吸了口冷气,身上的汗毛炸起,如同一只突然受到惊吓的野猫一般。
随着那阵凉风,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言语之间,说的都是些当年旧事。
他虽然是打更人,可平日里和楚家的交集其实也不少,毕竟村子也不过就这般大,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他的祖辈和楚家也有不少交情,所以往日里楚卫和他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亲密,可也算的上是不错。
而此时在他耳边的絮絮低语,桩桩件件,都是他曾经听父辈提起过的旧事,或者他自己与楚卫间的旧事。
「这么多的故人旧事,换来的就是冷漠旁观,可惜了。」
在他身后的声音冷冷的叹息了一声,言语带着些说不出的冷漠。
自打当年从山上下来,麻二就不再相信什么鬼神,只是偏偏他不信鬼神,此时才更会害怕,因为他知道站在他身后的,定然是个活生生的故人,而这个故人,如今狰狞恐怖如恶鬼。
「冤有头债有主,当日我可不曾闯入你楚家,你要报仇,也要找对了人才是。」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麻二的脸上满是汗水,在这寂静的夜里,砸在地上,破碎成珠。
他深吸了口气,猛然之间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
在他身后的,是一张披头散发,满面污秽,却熟悉至极的面庞。
只是昔年温和之人,如今狰狞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