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那千年的祷与罪皆尽(四)
左镇潮再次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苏醒了。
这一回的梦境可以说是嘉年华大杂烩,什么淹死的女鬼,不停叫着“掉头”的导航,倒退着走路的跳楼鬼,还有那八只手的人面蛛奇行种,全都混到一起狂欢,在她的家里蹦迪。
起初她在梦里看着还挺有意思的,直到后面她家的门铃响了,一开门发现外面站着崔医生。
崔璘看见她,笑了一下,轻轻地开了口——
“小左,你肚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
左镇潮猛地从病床上弹射起步。
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白色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感觉梦境中的恐惧延续到了现实,吓得她后背都湿完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何人胆敢如此吓她?!其心可诛!
不坐还好,一坐起来,瞬间又扯到了肚子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接倒吸一口冷气,狠狠捏起拳头在床上砸了一下,把床砸得一晃。
床这一晃,摇得床头柜也跟着一晃,生生将上面摆着的苹果晃了下来,滚落在地,接着又咕噜噜地往前滚去。
接着,被一只修长的手捡了起来。
“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笑,左镇潮登时转过头,就看见陆回雪正毫无坐相地倚在她床边的靠椅上。
他的中山装的外头套了件白大褂,穿得不伦不类,修长的手把玩着一颗苹果,笑吟吟地朝她看过来。
“还是徒儿疼师父。”他浅笑着说,“病未痊愈,这才刚醒就给师父表演一场大戏。”
左镇潮:“……”
坏了!
看见她那副天塌了一样的表情,陆回雪笑得更开心了。
他起身去边上的水池洗了下苹果,又走了回来,递给左镇潮。
“……啊,谢谢——”
左镇潮刚要去接,陆回雪便猛地抽回手,“咔嚓”一声就在苹果上咬了一大口。
左镇潮:“?”
“医生说了,你的肠子一团乱,一天之内不可进食喝水。”
陆回雪一边啃苹果,一边好整以暇地瞧她,幸灾乐祸道,“对自己的身体都能下这么重的手,我徒儿的心可真狠啊。”
“您怎么知道我是自己刺的?”
左镇潮一开口,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跟在烟囱里滚过似的,那叫一个呕哑嘲哳难为听,瞬间闭上了嘴。
“瞧伤口就知道了。这不是显而易见?”陆回雪摆摆手,放下苹果,视线从墨镜后看向她。
声音难得地有些认真:“为师更想知道,你在那宅子究竟都遭了些什么,以至于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咳……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左镇潮挠了挠脸,将与陆回雪分开后在宅子里发生的事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由于谢氏一族的真相,她自己到现在也没理顺,所以讲得也是磕磕绊绊,全靠揣度和猜测。
陆回雪垂眼听得认真,直到她彻底说完,才幽幽开口:
“所以……为师让你有事儿就喊我,徒儿是一点没听进去吧?”
“打完了才想起来?这时候喊,是想要为师替你去收尸吗?”
「岂有此理!」左镇潮大怒,「我哪知道这事情这么复杂!我寻思我能自己搞定啊!」
「那就把您无中生有的信心收一收。」兰达姆冷声道,「您以为我刚开机就看到他这张脸不晦气吗?」
“……您似乎不惊讶?”
陆回雪对刚刚那番故事似乎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在听见左镇潮被谢如晦刺了一刀的时候,眼睫颤了颤。
“有什么可惊讶的。谢家这一脉都流着荒唐的血,做什么事都不奇怪。”陆回雪轻描淡写道,“但为师的确没料到,谢如晦胆大包天到竟然想杀你。”
他说完这句,便立刻站了起来,作势欲走。
左镇潮诧异道:“您去哪里?”
陆回雪随手摘掉墨镜,一双幽蓝色的眼眸很是平静:“去杀人。”
“……”左镇潮觉得自己大概是重伤未愈听错了,“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去杀人啊。”陆回雪没骨头似的倚在病房的门框上,一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墨镜,一边往门外指了指,“谢如晦现在就在IcU里抢救,为师五分钟就能回来。”
左镇潮再怎么想把谢如晦挫骨扬灰,一听到陆回雪这番法外狂徒发言,还是冷汗都下来了——
所以她这便宜师父的意思是,他要顶着无数摄像头,当着医生护士的面,直接闯进IcU送谢如晦往生???
他当法院是他家开的吗?!
“您先冷静,先冷静……那什么,现在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
“嗯,徒儿说的对,那为师等着夜黑风高了再去。”
左镇潮:“……不是这个意思!”
陆回雪朝她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为师晕字,听不懂。”
她摇摇头:“好意我心领了,可人要不是我自己杀的,就毫无意义。我和谢如晦之间的事,不用牵扯到您身上。”
坦白地说,她现在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应付谢如晦。
都说他命不久矣,只有不到一年可活,或许她没有自己动手的必要,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她又觉得自己那一刀挨得很不值当。
不过归根到底,这件事和陆回雪没什么关系。
陆回雪一双狐狸眼敛了笑意,倚在门框上看着病床上的左镇潮。
瞧了一会儿,他还是叹了口气,从门口走回床边。
“行了,别这样看着为师,我不去就是了。”他抬起手,点了点左镇潮的眉心,“是我的不是,让徒儿才刚醒就皱着眉头。”
左镇潮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皱着眉头”……?
等等,她的面具!
她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果不其然,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已经不在她的脸上了。
“怎么?找你那跟沾了502似的面具?”陆回雪懒洋洋道,“为师帮你摘了,和你那把战利品一起放包里呢。”
左镇潮大惊:「摘??他怎么摘下来的??」
不是说要杀够一定数量的“敌人”才能摘下来吗?!
可见陆回雪那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看着就毫无解释的意图。
难道又是他的什么戏法?这人本事未免也太大了……
左镇潮决定先按下这件事,转头询问陆回雪与她分离后都去了哪里,李伯现在又情况如何。
“为师不是说了?‘降妖除魔’……”他顿了顿,“谢家侍奉的那东西盘踞在山中数千年,凭那个神龛,再加上一个秃驴的脑壳,怎么困得住全部?”
左镇潮听懂他的意思了。
那邪魔被压制千年仍旧活蹦乱跳的,还能有源源不断的煞气溢出来,倒不是因为祂天赋异禀,而是从最开始就没有镇压完全。按照陆回雪的说法,山上其他地方或许还邪魔魔的影子。
“那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陆回雪闷笑了一声,“徒儿若是喜欢,为师把那玩意儿的骨头给你拿着玩儿——”
“不不不那个就免了!”
左镇潮实在没想到,谢桐怀殚精竭虑千年才勉强镇压住的邪魔,在陆回雪这里不过只花了一晚上的工夫。
她突然回想起谢桐怀消散前同她说的那些话。
……天才和庸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陆回雪叹气的动静。
“哎,整日皱着眉头,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思虑些什么。”他将手撑在床沿上,支着那张惊心动魄的脸瞧她,
“看天看地看床单,就是不看为师……是为师生得不够好看,叫徒儿看腻了?”
说话间,那双幽蓝的眼瞳没了墨镜遮挡,恍若深海冰川,漂亮得左镇潮生生懵了一瞬。
见她不回话,陆回雪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把眼泪:“果然是年纪大了,人老珠黄……徒儿要实在看我不惯,告诉为师喜欢谁,为师帮你绑来就是了……”
脑海里响起兰达姆深呼吸的声音。
实不相瞒,这一回连左镇潮自己都想深呼吸了。
幸亏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多久,门口突然传来按门铃的动静,同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左镇潮朝门那边看去,突然意识到这病房的布局与她印象中的医院,实在是大相径庭。
先不论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顶灯、沙发、墙上挂着的大屏高清电视……话说房间角落里那个吧台又是怎么回事??
给她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医院吗?
陆回雪满脸不情愿地从左镇潮的病床沿上蹭下来,戴上墨镜,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甫一打开,左镇潮只看见外面站着一个肩宽腿长,长发披肩还有红色挑染的大帅哥。
……等等。慢着。
谁?
……门口站着那个,该不会是盛询吧?
未等左镇潮完全看清门外的状况,那头两人已经开始对话了,
只见盛询(疑似)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把手中的车钥匙放回口袋,将陆回雪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略带着几分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回雪倒是毫不意外,心平气和地说:“照顾伤员。你来找我拿符?”
盛询(疑似)退出去看了眼门牌号,“啧”了一声:“沈和泽说谢如晦快死了,让我过来看一眼……他还在IcU?”
“那你来得不巧。”陆回雪慢悠悠地回,“他还剩半口气。”
“谁砍的?怎么不直接砍死?半死不活的最麻烦。”
陆回雪轻笑了一声,微微让开一条缝,露出了背后病床上的左镇潮:“她砍的。”
左镇潮:“?”
盛询(疑似):“……”
四目相对,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陆回雪原本还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见状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便再度回到左镇潮的床边。左看看,右看看,不确定道:“怎么?你们认识?”
“见过几面。”盛询收回放在左镇潮脸上的视线,又移向了她身下那张病床,“就是你接了谢家老宅的委托,还把那地方一把火烧了?”
他轻嗤一声:“上回见你,好像也在放火?”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回雪想也不想地说,“那宅子都多少年了?木头做的本就不防火,自己不耐烧,怪我徒儿做什么?”
“……你什么?”
陆回雪脸不红心不跳:“我徒儿。”
盛询顿时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把陆回雪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然后转向左镇潮:“你被他下蛊了?”
左镇潮:“……你们就不能先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再吵吗?”
所以盛询为什么在这里,还一副和陆回雪很熟的样子?
盛大少爷没回话,但也不急着去瞧谢如晦的死状了,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
“你被他骗了。”盛询直接道,“这老不死的会的全是旁门左道,教不了你什么东西。你要是真想学,出门右转找楚临春。”
“我教不了?”陆回雪倒也不恼,轻呵一声,“就你那悟性——”
左镇潮忍无可忍地又捶了一下床。
陆回雪赶紧改口:“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小心点,别扯着你的伤口……徒儿知道多少?盛流霜把他的命格同你说了吗?”
左镇潮顿了顿:“……谁是盛流霜?”
陆回雪:“……嚯。”
他又似笑非笑地瞧了盛询一眼:“也是,许是没把徒儿当成自己人呢?”
盛询懒得理他。
指望盛询自己解释自然是不可能的,陆回雪组织了一下语言,头朝他的方向歪了歪:“这么说吧,他就是盛流霜。”
左镇潮:“?”
“也是秉烛最大的股东。”
左镇潮:“???”
“不仅如此,由于他天生至阴命格,从小便受阴邪厉鬼纠缠,常年都需要我的符箓防身……早年间图一时方便,为师也传过他一招半式。盛询这个名字,也是我为了帮他藏命而起的——”陆回雪思索道,“这么算来,他大概算是徒儿的半个师兄?”
左镇潮:“不是,啊?”
“但你也看见了,此人实在是资质平平,还不懂得尊师重道。”陆回雪叹气道,“担不得你一声‘师兄’,要为师说,还是徒儿更像个师姐的样子……”
盛询在沙发上冷笑了一声。
“是吗?”他不紧不慢地说,“那你怎么不讲讲你当年拿着盛家的钱出去立派招生,结果被一堆人告上门来说是江湖骗子的事?”
左镇潮听得头又开始疼了,就连原本已经有所好转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她赶紧打断两人的施法,生硬地扯开话题:“说起来,我睡了多少时间?我手机呢?”
“没多久,也就三天。”陆回雪从善如流地接上了她的话,“你手机一直震个没完,太打扰你休息,为师就给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