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仿佛是一个不断疗伤的过程,我们不停地因为周围的人和事受伤、痊愈,受伤、再痊愈,如此循环。
但我们又总是学不会从受伤中汲取教训,好像每一次痊愈,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受伤。
或许只有彻彻底底绝望一次,我们才能重新再活一次。
我就是这样。
直到在那个狭窄的鱼缸里咽气的前一刻,我依旧在天真地等待着有人会对我伸出援助之手,带我逃离这个深渊。
但是没有。
无人救我。
我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我好恨。
恨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人,悲剧却偏偏发生在了我身上。
恨那三个神经病,毁了我的前程,毁了我的人生,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凄惨得死掉。
我更恨那个愚蠢的自己,从头到尾都抱着可怜虫似的侥幸心理,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然后像个傻子一样苦苦等待别人的拯救。
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无人救我,那我便来做拯救“我”的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我真得有了重来的机会。
我本以为我能改写命运,却发现它就像是被规定好的剧本,不管中途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每一次重生,我都会丧失记忆。
我受着同样的折磨,犯着同样的错误,不会汲取教训,轻信他人,让人伤害,最后被那三个神经病冠以“爱人”的名义,囚\/禁在了冰冷的实验室。
我依旧学不会自我救赎,而是像条狗一样乞求别人带我逃离苦难,然后一次次地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地陷入绝望。
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制造所谓“长生不老药”的培养皿,给那些丑恶的贵族们攒续寿命,被榨干所有的价值,等着皮肉与骨头死亡与腐朽侵蚀。
我死去的地方,有一排通风的高窗。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来的时候,我会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点。
可笑的是,在断气的前一瞬,我才恢复所有的记忆。
原来我已经重生过这么多次了啊。
我躺在这个发霉的鱼缸里,数过九十九次太阳升起,一次次重生,一次次迎来同样的结局。
我就像个迷路的人,不管怎么绕圈子,都走不出这片充斥着大雾的森林。
那我的重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是觉得我不够惨,所以变着法子来折磨我吗?
我都要有心理阴影了,那种厚重粘稠的恶心与恐惧层层覆盖在我身上,拉着我不停往下坠,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要不干脆就这么死掉好了,再也不要醒来了。
咽气前,已经重生九十九次的我如此想着。
但最后我还是重生了。
第一百次重生,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还没有进入多纳因尔大学的那一年。
但这次重生与之前不同。
我不仅保留了第一世的记忆,还拥有能够操控人心跟记忆的能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完完全全就是个似人非人的怪物,那样面貌可憎,那样丑陋不堪,但我却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轻松与释然。
或许这才应该是我渴望的重生。
因为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一步步地谋划着我的复仇,不遗余力,不择手段。
而后我通过诸多努力,跟一个神秘的组织搭上了线。
那个组织似乎知道不少贵族也密辛,也做出过许多针对贵族的行径,他们中有许多人跟我一样,深受贵族的荼毒。
有些人跪久了,总有那么几个会想站起来反抗。
我加入他们,第一个复仇目标,就是尚翎年。
尚家最早是靠倒卖精神du品发家的,虽然现在明面上洗白了,但暗地里还在靠那些害人的东西谋得暴利。
上一世,我就被尚翎年掐着乱七八糟吸食了不少。
这一世,我也要让尚翎年尝尝那东西的恶毒。
我要设计让尚翎年进医院,然后利用他对古淮渡的信任,将那种带有上瘾性且不容易被发现的烟,送到他手里。
一旦沾上,到时候用不了多久,尚翎年就会成为那东西的奴隶,在无知无觉中把自己毁掉。
但我没有料到,当计划实施起来,竟然会出现变数。
随野。
这个奇怪的聋子。
他本来也在我的报复名单里,但在我调查中发现,他似乎跟前世有些不太一样。
或者说,似乎跟他扯上关系的人,都跟前世不一样了。
那三个神经病似乎都对随野很感兴趣。
我操纵商家家主,成为尚翎年的弟弟,提前进入多纳因尔大学,想要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之后明里暗里几次接触下来,这个人给我一种很强的矛盾感。
他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看上去并不希望被周围的事物所干扰,也吝啬向外界展露自己的情绪。
但他本身却又有一种引人注目的魅力。除去那扎眼的外貌跟极具反差感的兽型以外,他偶尔流露的眼神与气质,也在无知无觉地吸引着别人。
就像春日里的雾,一不留神就会深陷进去,你最开始会被雾里若隐若现的春光夺取目光,但往深处走去时,又会发现埋藏着砭骨寒冬的痕迹。
你光是看着他,就会忍不住想了解他所经历过的冬天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在我看到随野眼底掀起的愤怒时达到了顶峰。
我很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露出与平常淡漠疏离截然不同的样子来。
但很遗憾,我的好奇并没有被满足。
被随野捅穿心口,撂倒在地的那一刻,我是真得以为我要死了。
那时候,我才深切地意识到,不能太过依赖前世的记忆,随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绝对不是个能随便招惹的人。
幸好我能捡回一条小命。
我开始把重心放在报复古淮渡跟连喻枝上。
这俩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变\/态,神经病,我会成为活体实验的对象,就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我在组织的帮助下,多方面挖掘古氏跟连氏的罪证,连着扒出不少跟他们有勾结的贵族,将他们曝光在公众面前,让他们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两家的股票一夜暴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抵制古氏的药品,社会舆论也呈现出一边倒的风向。
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要他们永远都翻不了身。
我偶然间得知古淮渡在多纳因尔大学下面有一间研究所,似乎正在进行非法实验。
我改头换面混进了研究所,帮助组织一点点渗透,骇然发现古淮渡正试图创造一个叫【oceanus】的生物。
而这个生物的基因数据,跟我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古淮渡想要创造出一个“我”来。
我不理解古淮渡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的行为却激起了我前世的回忆。
仿佛又回到了只有一排高窗的房间,我蜷缩在鱼缸里,感受着阴冷潮湿的痛苦渗透我的每一寸骨肉。
我恨不得把古淮渡千刀万剐,但我必须忍耐下来,还不到动手的时机。
在蛰伏的日子里,我去看了一眼那个叫【oceanus】的生物。
它跟我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但诡异的是,看见它,我就好像看见了自己。
就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让我有种背后发毛的悚然感。
这也就算了,我居然在【oceanus】的隔壁,看到了随野。
古淮渡居然把随野绑来了!?
这小子不要命了吗?
看到被囚\/禁起来的随野,我感到相当荒谬,哪怕被打伤的眼睛已经早早痊愈了,可我还是会觉得眼周在隐隐作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烦躁。
至于古淮渡囚禁随野这事为什么会让我烦躁,我不知道。
我不敢,也不愿意去深想。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扳倒古淮渡上,但总会不自觉地往二区走。
每次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关押随野的房间面前了。
我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房间里的随野跟【oceanus】和平相处。
【oceanus】会跟随野分享糖果,随野也会给【oceanus】讲故事,他们还在一起画画。
回想着那一幕幕,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神经突突直跳,胸口那里闷胀闷胀,甚至难以呼吸。
某颗种子在心底悄无声息地种下,生根,发芽,盘根错节地生长,壮大。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消除这种感觉,只能把它压在心底,拼命让自己无视。
在最终行动的那天,我已经超过十八个小时没有阖眼,但我却感受不到一点疲惫。
距离那座藏有古淮渡秘密的高塔越近,我的神经就越兴奋。
我的痛苦,我的愤怒,我的仇恨,都将在这场熊熊燃烧起来的烈火中得到解脱。
大仇得报的感觉支配着我的身体,导致这场混战最后的结局,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古淮渡像是发狂了一样攻击我,我也像疯狗一样回击,我们从塔内打到塔外,生死相搏,不留余地。
恍惚间,我听到古淮渡质问我到底把随野跟【oceanus】藏到哪里去了。
随野,【oceanus】。
我濒临崩溃的理智被这两个名字突然拉了回来。
我躺在地上,艰难地转过头。
周遭一片混乱,人扯人鬼骂鬼,烟味血味交杂,有的人慌忙逃命,有的人东砸西毁,仿佛人间炼狱一般。
随野跟【oceanus】在哪儿呢?
他们应该一起逃走了吧。
就在这时,我的记忆突然恢复了。
我猛然间想起,这已经是我第一百次重生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再度感受到了此前被我努力忽视的难过。
它们像是疯长的野草,气势汹汹地蔓延到了我的四肢百骸。
即使极力自欺,我也无法否认,我很嫉妒【oceanus】。
它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却偏偏跟我有着全然不同的境地。
在此前的一百世里,从未有人像随野对【oceanus】那样对我。
不,不要再想了。
我不需要,从前是,以后也是。
我是真真正正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我不需要糖果跟童话堆砌出来的虚假善意,我所经历的苦难已经把我打磨得坚不可摧。
我是一百零一个我中,唯一汲取了教训,不再等待别人救赎,幸存下来的我,
哪怕日后我仍然会感到痛苦与悲哀,我也不会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跟怜悯。
没错,就是这样。
古淮渡在临死前还在胡言乱语地说着,“那个人不会骗我…”,“那个人会来救我的…”。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但一切尘埃落定的感觉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我才终于有种重回人间,获得新生的感觉。
离开那间只有高窗的房间和发了霉的狭小鱼缸,我再看这个世界,是如此得吵闹,喧嚣。
天快亮了,我看到不远处有灯亮起来,像是一团又一团炸开的火星子。
我抬起眼眸,却意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的衣摆跟微卷的发被风吹得翩飞,轮廓被周围的灯光映得有些虚化。
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回眸望来,一片凉津津的黑里,落进了些细碎亮光,来回得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我的身体早已做出回答。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人影,迈开步伐,跌跌撞撞地穿过马路跟绿化,朝他奔去。
在这短短几步中,周围的景屋像是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一切都在向后延伸,拉长。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我看不太真切。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急于跑到他身边,或许是因为我的周围只有他,而他的身边只有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青草味儿,背后的天幕正在迎接太阳升起,第一缕晨光洒向大地的时候,参杂着靛蓝的鱼肚白中,荡开了暖洋洋的金。
耳边有鸟在叫,我的心脏仍旧在跳动,我的呼吸我的体温,我的身体我的大脑,它们都在告诉我:
我还活着。
第一百次重生,我终于走出了那个久困我的早晨。
在逐渐苏醒的大地上,在轻柔的晨风里,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