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久违的再见（下）
孙南宥：“？？？”
这俩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自沈煜走后不久，困意猛烈袭来，孙南宥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就连他决定好了要去找千叶的这件事也都已经被抛之脑后。
孙南宥做梦了。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一直有人在叫他，不是在叫他的名字，而是在一直在叫什么主。可孙南宥本人睡得太沉了，根本听不进去一点。
最后千叶忍无可忍，强行将孙南宥的灵魂唤入精神海。就在踏入精神海的一刹那，孙南宥就觉一股强烈的清明之感涌上心头，原本充斥着身体的浓浓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眨了眨眼，适应着这片奇异空间中的光芒，然后将目光凝聚在了前方。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多时。孙南宥的眼睛越睁越大，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身影，心中涌起百般情绪。
“千……千千千叶？！”孙南宥差点还以为他仍在做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叶看着自家宿主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宿主的脑袋怕不是睡迷糊了吧？”打趣的话语却不是打趣的语气。
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孙南宥忽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在转瞬即逝的惊喜情绪过后，因长时间未见而产生的距离感便在这时候悄悄浮现。
“什……”正当孙南宥在思考要说什么时，目光一转，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精神海，只不过是恢复回了最初形态的精神海，“你想明白了？！”
孙南宥没有管这么多，只是想到了那日白霖走后千叶的那副萎靡模样，他下意识就以为千叶已经振作起来了，于是难掩欣喜问道。
“是啊——想明白了。”千叶沉凝回应，言语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自嘲，亦或是淡漠。
“千叶，你没事吧……”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孙南宥小心翼翼地关切询问。
“……”千叶稍稍停顿了一下，像是因为孙南宥突然的关心愣住了，须臾，他又换成了另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宿主，千叶真的没事，千叶现在好得很呢。”
“是……吗……”孙南宥明显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对劲。
“……”
“先不说这个了，宿主，”千叶沉凝继续道，“现在，咱们该聊聊您的事了。”
“我的……事？”孙南宥预感不妙。
闻言，千叶稍一抬眸，瞳孔中毫无从前灵动的眸光，而只有来自瞳色本身的金黄，“宿主在这个世界做了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周遭的空气异常凝重，往昔被千叶精心装点的精神海已然化为一片死寂，缥缈虚无，毫无生气。环境的变化与对方审视的目光压得孙南宥不自觉向后退。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但他也清楚，如今的情况，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良久，千叶的视线才从孙南宥身上收回去，他警告道：“宿主，您不该和男主角有太多交集的。”语气中稍带有一些无奈，但千叶这一回，是铁了心要做出改变的。
“从幻境出去后，您就回蜀山去吧。”
“可是……”此时立于自身跟前的千叶，其身上气质与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千叶全然迥异，“不是你说的吗，只要结局达成了，过程有些偏差也是没有关系的，再说了，我都已经……”
“宿主！”千叶大喊一声打断了他。孙南宥被他这么一声吼，也真就打住停下来诧异地看着对方，待须臾后两人都冷静了，千叶继续说：“我看你还是不明白……”
千叶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仅眨眼一瞬，在他身后蓦然闪现数道金光，金光于无边无际的精神海中张狂肆意地蔓延，几近充斥了孙南宥的双眼。
那是一条条由不同画面组成的存在，如同留影一般。每个画面的人物孙南宥都认识，每个画面都如此触目惊心。
有因为以命换命而被血染红了一身月白衣裙的孟初、有倒在血泊之中的衣衫褴褛的于奕、也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掐死的聂云席……甚至，其中还有自己惨死的一幕。
“这些……是什么？”孙南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场景，瞳孔里满是震惊。
千叶神色漠然，淡淡回道：“这些，都是原本的结局啊。”
是《珏印》故事中，所有人都会迎来的结局。
孙南宥并不能一下子就可以消化掉这些信息，他需要时间，但显然千叶并不打算让他“慢慢来”，“很久之前，我曾对宿主说过的——后面的剧情千叶并不急着告诉宿主，现在，千叶觉得是时候了。”
“仔细看看吧，这些人最后的结局。”说罢，其中一个画面便在孙南宥眼前放大，千叶甚至还将其定在了原地，使得他无法逃避。
一个素衣女子在烨灵门派与魔族交战，眉眼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纵使在阳光下双眼几乎看不清，她仍旧不知疲倦地战斗。敌人很快发现她眼睛的缺陷，于是利用这一点，让她死在万刃之下。
那是邵笙，在最后一战中牺牲。
同样也在这场战争中战亡的，还有掌门明湫、剑灵道仙师晏逍与静心道仙师容寻。
孙南宥眼睁睁看完了他们死亡的全过程，有些甚至被魔族分尸的，千叶也没让他停下。胃里顿觉翻江倒海，仿佛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般。
最后，是沈煜和孟初。
《珏印》的“珏”字，虽意为一对合在一起的玉，可这样的名字并没有为故事中的主角带来一个美好的结局。
沈煜在故事的终章已然洞悉自己红莲之子的身份，为了杜绝这一可怖的血脉延续于世，他在直面鹿括的那一剑时，神情坦然，丝毫没有对尘世的半分眷恋。
却不料，这一幕被突然醒来的孟初发现了。
孟初疯了似的想要去抓住他，沈煜的身体却因失衡而往后仰去……
后面便是魔族圣双子专门为了这一战制作的无尽深渊，无数魂魄深陷其中。孙南宥也能透过画面，听到来自悬崖深处的鬼魂嘶吼。
这一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孟初竭尽了全力，也随沈煜一同坠入悬崖，她努力伸手去触碰对方。沈煜看着眼前随他而来的孟初，眼神里已无再多情绪。他已经很累了，累到没有精力再去责备孟初的莽撞行为。
当两只手紧紧相握的那一刻，孟初耗尽自己的全部灵力，势必要将沈煜救回来。沈煜便在这一秒失去意识。
他不知道的是，寒书谣赶到了。在成功将两人救上来后，孟初第一时间去查看了沈煜的情况，就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呼吸。
也是在这时，寒书谣告诉了孟初一个办法，一个能救活沈煜的办法，同样也是无情道弟子在关键时刻做出自我牺牲时，会使用的一招——
以命换命。
画里的孟初对沈煜爱得深沉，她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回答了寒书谣：她愿意。
“若以你之命，换他半魔之身，今后他也不会再受红莲血脉的影响。”寒书谣这样对她说。
“好，我愿意。”
寒书谣递给了孟初一把匕首，而后便离开了。鹿括也因沈煜红莲的指令，自刎后便跳下悬崖了。
此时此刻，昏暗的山洞里，就只剩下她和沈煜两个人。
孟初深深凝望着沈煜，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孟初紧紧握住的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就被她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即便孟初的手是微微颤抖着的，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汇聚到这一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又是一扎！
锋利的匕首刺破了衣物和肌肤，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胸膛。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向下浸染着，染红了她月白色的衣衫。而那颗原本鲜活跳动的心脏，也被她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扯离出来。
心脏脱离人体的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无声，只有那滴落在地上的血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生命流逝的哀歌。
血水混和泪水一同从孟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下。失去心脏的她，灵力只能勉强维持住她的生命。
可是，接下来，她是要连同自己全身的血液和灵力一同交给沈煜的。
力气耗尽的最后一刻，孟初缓慢地朝沈煜的方向爬去，用沾满血液的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然后，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永眠。
孙南宥看完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千叶将所有画面一收，站立在孙南宥跟前，“宿主。”他轻声唤着孙南宥。“千叶也是为了你好。”
“可是……我还是……”孙南宥想要说话，可他一开口，就是难以掩饰的哭腔。
千叶都知道，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他只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孙南宥的肩，以示安慰，“宿主，记住我的话，从幻境里出去后，就回蜀山吧。离他们越远越好。”
翌日，孙南宥也是带着泪水从睡梦中醒来的。
大战迫在眉睫，一大早，就从九天来了青衣神使。楚涣正忙于商讨此事，也无暇顾及，就任由几个偷听的弟子将大战将临这件事传播出去。
整座拨云塔瞬间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有的弟子匆忙收拾行囊，准备逃离；有的则紧闭房门，瑟瑟发抖；但更多出现的情况是，这群正值青春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般，在楚涣尚未现身之际，就已然私下组织，争先恐后就要上战场。
楚涣送走神使后，便听说了弟子们的这一举动，他将其痛斥一顿，然而这也并不能熄灭这群青春少年的意气。
这件事也是不可避免地被沈煜一行人知道了。孙南宥才从房间里出来，就见门外站着沈煜和简宁。
“他来了，你们万事小心。”简宁与孙南宥对视上后，她只留下这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发生什么事了？”孙南宥一见到沈煜，就不由自主想起昨夜在精神海看见的那一幕幕，他顿了顿，还是发问道。
“战争的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要尽快行动了。”沈煜一如既往认真地回答孙南宥的问题，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对方悄无声息的疏离。
“那我们要怎么做？”孙南宥抬头看着他，继续发问。
“既然邵笙仙师已经被我们排除，就去见见另外几位吧。这个时候，连漾仙师也该回来了。”沈煜说着，立即就要行动，试图去拉孙南宥的手，但被孙南宥躲开了。
“……”沈煜有些愣住，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可孙南宥并没有给他提出疑问的机会，急忙推着他就要走，“那我们快走吧，别浪费太多时间了。”
容寻也是一大早就被叫到楚涣跟前的。记得前一秒他才见到孟初，孟初还没跟他说几句话，他就被突然赶来的相楠一把带走了。
“师尊。”容寻恭敬作揖。
“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楚涣此时正坐在院里，右手轻轻摆动着蒲扇。
少年乖乖平身，“师尊唤弟子来，是为了魔族来袭之事？”
“非也，为师不过是想同你聊聊天罢了。”楚涣躺在椅子上，木制的躺椅轻轻晃动着，楚涣的回答也是慢条斯理的。
“……”容寻甚是疑惑，眼下有如此紧急要事迫在眉睫，而楚涣却呈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甚至还要同他聊天！
楚涣自然也是知晓容寻心中的困惑，但他并不着急为其解答，而是朝容寻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
容寻虽不解，却也是听话上前了，就站在楚涣右边。楚涣见状似乎还是不满意，又挥了挥手，令其在他身边蹲下。
接着，便听楚涣附耳低言道：
“你可曾——听说过一种，专为残魂而创造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