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商局大楼出来,贺兰翻了翻传呼机上的讯息。留言五花八门,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厂里业务员们迫切需要跟她面谈一次。
贺兰从前定下的规矩,业务员们平时走南闯北经常不在家,因此春节假期一律放到正月十五,从正月十六开始再正式上班。其他员工一律正月初七,也就是昨天开始复工生产。
而昨天下午村委会临时通知开村民大会,现场唱票,投票结果立刻产生。村委会和食品厂之间就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消息的传播速度非常快,外来人员最多的销售科业务员们第二天才集体得到消息已经算晚了。
出租车在厂门口停下,贺兰付费的工夫郭德宝一眼看见过来给她开门,待车走远他说道:“销售科来了很多人,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叫几个人过来?”
“不用,都是厂里的业务员,我心里有数,不用担心。”
郭德宝能放心才怪,他陪贺兰走了一段路,末了一转身跑回门卫室,提一把榔头出来塞到贺兰手里:“里边男人多怕你吃亏,这个你拿着防身,我就在院子里,有什么事你喊一声。”
贺兰从善如流地接下榔头,信步走进销售科。
销售科以前是一间教室,自打厂子正式成立还没有同时容纳过这么多人。贺兰提着榔头推开办公室门,粗略扫了一眼。还不错,来的人比她预料中多很多,除了几个村支书的近亲和铁杆支持者以外几乎全员到齐。
贺兰一言不发,抬腿直接坐在了销售科长的办公桌上,掂了掂手里的榔头,她对一众业务员们咧嘴一笑,道:“事情大家伙都知道了吧?我就不重复了,有什么问题现在开始问吧。”
钱丽清第一个跳出来,斩钉截铁的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没什么好问的,就一句话,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人堆里零星有人出声附和,有男也有女。
贺兰笑了笑,调侃道:“除了我恐怕也没别人能压得住你这头母老虎。”
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泄,各人面上神色都有所放松,但贺兰紧接着又对钱丽清说道:“不过没必要,不是还有人在等着你么,回你的东北去吧。”
其他人想要发言,被贺兰抬手阻止,她郑重说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说对我来说是坏消息的这个吧,厂子重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厂长和我都没办法挽回。”
“好消息是,鼎誉国际比较看重我们的销售渠道,所以各位,你们有极大的可能被留用。”
人群中议论声四起,气氛从轻松逐渐转为欢快,即便贺兰一再重申所谓的好消息仅仅只是她的猜测,也没能阻止大部分人的心情开始雀跃。
钱丽清紧咬下唇,望了一眼那些满面笑容的人,转回头问贺兰:“那你呢?你干什么去?”
“不知道。”贺兰垂下眼睫,有些蔫蔫的,“村长病了,很严重,现在我没心思想别的。”
钱丽清握住贺兰的手腕,神色郑重其事:“不管你去哪儿,需要的时候知会一声,我肯定到。”
贺兰想了想,轻声道:“不如你先留下来,替我试一试鼎誉国际的深浅?我也好心中有数。”
她没说准备干什么,但仅仅只是心中有数四个字就足以让钱丽清热血沸腾,生出一股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信念感。
人群嗡嗡作响讨论了好一会儿,最后有人向贺兰问了一个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与鼎誉国际合作后一切待遇是否与现在一致。
倒也不是人们只顾各自眼前的利益,而是销售科的业务员大多数都曾是下岗职工,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份稳定且长期的工作,自然会更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他们中有许多人先前都曾经历过企业的合并重组,结果就是先前工作稳定的企业消失了,自己拿着一笔不算丰厚的买断工龄钱下岗了。
贺兰耸一耸肩,说道:“现在咱们厂刚走到和海鑫副食品公司合并这一步,这步走完以后才会和鼎誉国际开始接触。你们关心的这些问题问我没用,因为只要和海鑫正式合并,头一个下岗的人就是我,还不等鼎誉国际进场你们就看不见我了。”
刚刚还一派轻松的业务员们顿时有些茫然,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怎么会?贺厂长你能力这么强,就算合并以后海鑫不要你,鼎誉国际也会留用你的。实在不行我们合起伙来向上反映,让你做销售科长。”顿时引来几乎所有人的赞同和附议。
没人觉得贺兰从副厂长降级成为销售科长是屈才,因为人人心中都对外资抱有一层厚厚的滤镜,都认为能在外资公司工作是一件幸事。
当然,这种滤镜的存在是时代的产物,受某某文摘和某林等一批流行刊物的影响,国内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国外的月亮就是比国内的圆,一样的月光撒在国外的就是比国内的亮。
偏偏贺兰壳子里装的是一个来自三十年后的倔强灵魂,虽然与他们身处同一时空,但思想却永远不能同步。
她不信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只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过这些心里话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对人言,想也知道除了贻笑大方一定没有第二种结果。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贺兰放下榔头,笑着对所有人说道:“不管将来大家是不是同事,起码在此时此刻,站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大家伙都是一条心。”
“与其担心将来待遇下降,各位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有人问对哪个外,钱丽清眼皮子一掀,回道:“当然是外资的外。”
贺兰懒散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转头对众人说道:“我跟大家伙透个底,这次从两家企业的合并重组到与鼎誉国际合作,上面一直有人盯着,目的就是想在与外资的合作过程中尽可能多的争取利益。”
“但是想也知道,上面看的是大局,看不到我们这些底层群众的需求。”
“所以我们必须要自己争取,只要不踩红线,正当的诉求上面是一定会支持的。但是记住,不要单打独斗或者搞小团体。”
业务员们都懵了,一个人不行拉帮结派也不行,那究竟应该怎么办?
贺兰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忽然定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上,问道:“齐哥,你们麻袋厂以前都是怎么给员工发福利的?”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开始问下一个:“李大姐,我记得你原来是种子公司下岗的是吧?你们公司以前的福利都是谁负责发放的还记得吗?”
“还有小胡,你们……”
“我知道!”小胡在人群里举起右手,兴奋地抢答:“是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