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百里相故意走得很慢,等到江风启也走出太仪殿,停住脚步等他。
“怎么回事?”
江风启看着百里相兴味盎然的表情,心中的烦躁都像是被抚平了,低声道:“出宫再说。”
到了百里府,还不待坐定,百里相便急声问道:“沈重现在是你的人了?”
江风启点了点头,道:“其中曲折,不止于此。我确实是打算上疏劾他,参上江易寒几本。谁知,我去找沈重,他却说,已经静候我多时了。”
百里相托腮沉思。
“前几日,贺璋去沈重惯常喝茶的茶楼,帮我约他一叙。沈重却帮林相带了个话,湖州知府进献丝织,长胜镖局押送生辰纲,罗绍化妖等事,他都要拿出来做文章。不日便会着沈中丞参本,在上朝时将此事闹大。”
“林明仕这是叛了二皇子一党了?”
“他未明说,却只让我静观其变。”
百里相皱了皱眉,道:“今日这出动静,我还以为是你的手笔。”
“林相却并不见我,沈重说,他要见你。”
百里相的眉凝得更深了,道:“我还记得上元宫宴时,沈中丞被礼部忽视不轻,居然和我这种没官身的人坐在一个位置。想来,在御史台,他不但是说不上话,甚至还颇受排挤。”
“你虽然并没有官身,但你毕竟是担着个两司司主的名头,和兵部尚书都算是平级,你现在再去赴宴看看,可有人敢轻慢了你?”
百里相若有所思道:“想来他也是冷板凳坐久了,穷则求变了。”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禀:“大殿下,百里姑娘,贺大人求见。”
百里相扬眉,问道:“哪个贺大人?小贺大人,还是贺尚书?”
“是小贺大人。”
百里相和江风启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道:“快请进来。”
上了盏茶的工夫,贺璋便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身披斗篷,头戴罩帽之人。
“贺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的府上,还真是稀客呢。”
那周身都笼罩在黑色裘袍中的人,此时却抬手将罩帽取下,看向仍是坐着的江风启和百里相,抬手一笑,道:“见过大殿下,见过百里姑娘。”
贺璋出去,把门关上,只留下来人。
来人正是林明仕。
百里相道:“原来是林相,还真是好久不见。”
“上次见时,是在永安京内,我的府上。那时我便知道百里姑娘这等英才,日后定会鹏程万里,不会蜗居陪都一隅,如今看来,百里姑娘果真是大燕不可多得之良士。林某佩服佩服。”
百里相挑眉看着他,却并不打算理他这几句客套话。
林明仕也并不期盼从她口中听到回音,反而朝着江风启的方向,深深一礼,拜道:“下官今日来见二位,却是来求大殿下,准许我改换门庭,转投大殿下门下。”
从林明仕假借贺璋登门为由,江风启便猜出他的来意。此时听到他丝毫不遮掩地讲了出来,也不吃惊,问道:“林相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下官得到消息,二殿下派人把陪都如意阁里的库存护身符都烧了。”
百里相和江风启俱是一惊,几乎站了起来。
“烧了?!”
“是,烧了。”林明仕顿了顿,继续道:“金光阁早已歇业,现下大燕百姓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如意阁的护身符。二殿下却将这能驱魔避邪的护身符付之一炬,分明就是不想平息妖祸,想要借着妖难继续发财,独大两司。其心当诛,其行不可恕。”
百里相已经气到恨不得立刻冲去肃清王府了,相比之下,江风启却要冷静得多,他问道:“林相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大殿下的消息慢,我的消息却是要比殿下的快得多。这倒不是下官私养精兵的缘故,而是二殿下的暗影,其中有几个耳目还算听我的话,我一问,便问出来了。”
江风启不语,流光的消息总是比暗影的要慢上几拍,他是知道的。
只是,林明仕突然将这么一件足以震惊朝野的事情提前告诉他,难道?
“林相的意思是,二皇子烧了如意阁的护身符,会嫁祸给我,让我背这个罪名,让我在父皇那里受罚。”
林明仕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大殿下果然聪慧,不愧是皇后娘娘的皇子。下官担心的,正是此事。可下官的动作更要比殿下的流光,还要快上几步。”
百里相站了起来,灼灼目光盯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那纵火烧符之人,已经被下官拿下了,现下就关在廷尉司里。大殿下和百里大人若是想提审他,今日便可过去问话。”
江风启依然镇定,问道:“去廷尉司提审犯人,需要刑部的公文,我们手中无此公文,又无上谕,怎可轻易而往。不如林相和我们说说,林相的条件是什么,我们也好继续谈下去。”
百里相也知自己一时冲动,再次落座。
林明仕也终于凝目看向江风启,眼中精光四射,语中含恨:“陪都昭阳的户部尚书许术已亡的消息,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我那不成器的女婿,并不是死在出城的路上,被妖怪吃掉,而是死在了京中,皇城内。”
江风启的心中有些不安,他已经很少能得到宫里的消息了。凤清宫对宫中的事情不很上心,流光的人又几乎都在宫外,从陪都来了个许尚书又死在皇城里,他居然一点消息都无。
林明仕满意地看着江风启的表情变化,可随即,他又很是落寞地道:
“那个传了十年的谣言是真的。许尚书的意中人,不是小女林筝筝,而是宫中的宠妃灵贵妃。灵贵妃病重,许尚书想要进宫见她最后一面,打的便是有去无回的准备。”
百里相有些愕然,问道:“林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百里姑娘问的不错,此事确实是小女筝筝的猜测。可是夫妻共枕十余年,就算是同床异梦,也对彼此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许尚书离府之时,小女曾问他,若是死在京中,该当如何。”
林明仕摇头不语,百里相好奇问道:“他怎么说?”
“许术什么都没说,只让小女不要拦他。”
百里相咂舌,低声道:“还真有人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惦念了十几年都忘不掉,连死都要和她死在一起。”
“他许术能有陪都尚书之位,还不是靠我这个老不死的为他四处谋划,谁知他竟这么不把我们林家放在眼里。我膝下无子,只有筝筝这么一个独女。筝筝已经把陪都家产全数变卖,回了永安京。二皇子心狠手辣,大皇子方是治世仁君,我不能不为女儿将来打算。还望大殿下能理解我这份为人父母的苦心,相信下官。”
江风启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关押在廷尉司的那人,林相是如何抓拿的?”
林明仕不答,却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百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