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号,北平中央医院。
邓长民查了好几天,突然发现这里还住着一个林期从前救下的小姑娘。
“病人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记忆缺失没有其他问题,回去好好养,记得定时复查。”
护士穿着白大褂细心嘱托着。
两人边说边走,直到二楼左数第三间病房,护士脚步顿住,推开门道:
“进去吧。”
......
病房的阳光很好,窗边站着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黑黑的头发齐肩披着,正安静地望着窗外。
听见有人进来,她回头。
“......先生,您是?”
邓长民走到小姑娘面前,他蹲下身:
“你是端玉吗?我是林先生的朋友,他让我来接你出院。”
“林......先生的朋友?”
李端玉歪头,疑惑的询问:“我们要去哪?”
长长的刘海用发卡别住,下面是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的目光有些迷茫。
她知道林先生,护士姐姐有说。
是林先生送自己来的医院,并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费用。
不过一直没来看过自己。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护士姐姐也不太提起他了。
“你想读书吗?”
邓长民询问,疲倦的脸上扯出抹温和的笑:“跟我回津城,好不好?”
李端玉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嗯。”
......
偏僻的旅馆内,人流反常的多。
年轻伙计正弯腰擦着桌子,肩头搭着一条白色毛巾,担忧道:
“哥,那位爷可三天没见动静,不能是出事了吧?”
“甭管,人房钱给的足实,住进来前儿不都吩咐过吗?不许随便敲门。”
掌柜的坐在柜台里,低头拨着算盘:“还有时间瞎想,快去招待客人。”
“嗒——”
算盘珠子拨动,发出清脆一声响。
前几天死了个教书先生,似乎很重要,不少外地人都跑来悼念,城内旅馆悉数爆满。
今儿旅馆流水过了三十银元。
掌柜的表情慢慢放松,垂下的袖口内侧,藏着一块不起眼的灰色补丁。
不用卖房子,爹的药方子也可以换副好的了。
......
不远处,他的弟弟——年轻伙计正拎着毛巾不停忙碌着。
“跑堂的,送壶茶水过来!”
“好嘞客官!”
年轻伙计端着托盘,喜笑颜开的将茶水送过去。
又挣一笔!
路过隔壁屋子时,他的目光下意识顿了一秒。
那扇紧闭三天的门依旧关着。
......
林放撑着身体,缓缓从床上坐起。
身下的床单被冷汗浸透,几缕刘海黏腻的贴在额头上,他的双眼有些失焦。
他抿了下干裂的唇,尝到一股血腥味。
.......失策了。
这次发病太突然,药还在邓长民收着的行李箱里没有拿,只好硬生生熬过三天。
何苦呢?
下次再让他熬,可就不能了。
必须随身带药。
手掌习惯性按着胸口,尖锐的刺痛已经散去,但残余的记忆依旧让人心脏发悸。
大脑不太清晰,世界到处都是黑色斑点。
好渴。
胳膊伸出,想去抓旁边的水壶。
“咚——”
手指脱力,唯一的水壶摔在地上,什么也没有洒出来,里面的茶水早已见底。
林放眼睛眨了眨。
他站起身,迷迷糊糊往外走,出门前还不忘戴上一顶帽子。
身体轻飘飘的,脚下沉甸甸的。
好奇怪。
露出的下巴苍白如纸,干裂的嘴唇上沾着不明显的血迹。
他强撑着走到柜台前,身体一塌,趴在算盘上:
“水。”
一开口喉咙痛的厉害,声音几不可闻。
掌柜的一愣,立刻给他递水。
“客官,你还好吗?”
林放“吨吨”喝完,眼神聚焦一瞬,盯住掌柜的手里的茶壶。
抢过。
仰头。
一口气喝光后,他抱歉道:
“床铺脏了,我赔你。”
掌柜道:“如果不是太脏,我们洗一洗就好,不用赔。”
“床铺脏了,我赔你。”
说话之人动作迟钝,眼眸更好像蒙了一层薄雾。
“.....客官?”
“床铺脏了,我赔你。”
“客官你还好吗?!”
......
外界的声音忽近忽远,林放头痛欲裂,他抓着脑袋,感觉后脑勺都要炸掉了。
怎么?这还报应不完了?
三天了啊!
“客官!你在发热!”
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响,林放愣愣地站了两秒,后知后觉的摸向自己额头。
哦,好烫。
原来是高烧啊。
太好啦,这个能治!
“送我去医院。”林放拉住掌柜的衣袖,声音微弱,“钱在包里,都给你。”
说完身体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客官?客官?最近的医院也要半个小时啊客官!”
动静不小,路过的住客全都看了过来。
掌柜的慌了。
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他看了眼地上人事不知的少年,狠狠心一咬牙,嘱托伙计看店,翻出包,背起林放就往门外跑。
“黄包车,去中央医院!”
“得嘞!”
车夫载上两人,步伐飞快,在街道间急速穿梭着。
少年的体温透过布料,灼热到惊人,掌柜的死死掐着他的人中。
天啊天啊要死了!
祖宗保佑这尊大佛不要死在他店里,也不要死在他身上啊啊啊啊!
.....
半小时后,黄包车停在医院门口。
与此同时,邓长民也记好了李端玉最近两个月的注意事项,带着孩子就上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