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山听完沉默了半响,摸出兜里的水烟筒,开始吸了起来烟雾在面前燎绕升腾,模糊了他素来坚毅的眼神。
这个固执了半辈子的人,最后还为了孩子还是妥协了。
吸完烟后,他站起来,“晚饭后我们开一个简短的家庭会议吧!”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也不理会钱红在后面的叫喊声。
他脸颊的皱纹好似又多了几条。
晚上的家庭会议开的其实不是多么圆满,本来那边的老房子一直空着,放着也是闲置的,但一听要过户给于月回,刘兰兰当然不同意了。
她现实狠狠地拧了一把于月华,转头就对于山道:“爹,我也不是不同意,但小妹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这突然就要把那边的房子过户给她,我怕会引起村里其他人的不满!”
于月华在桌子底下使劲踢刘兰兰,想让她闭嘴,但却更加加重了刘兰兰的决心。
那本来就是自己的房子,凭什么她们两个住着住着就成了她们自己的了。
现在是房子,以后呢?
是不是她们两口子看上什么自己都要拱手相让。
于山看向刘兰兰,“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于其他人没有一点关系。”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多说了。”
他又看向自己的亲儿子,直接道:“我就问你们一句话,我们家这么多年吃了喝了你没多少东西,你们扪心自问,特别是你,兰兰,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要不是月回进入深山弄到吃的,我们一家都得饿死。”
“你更是接济不了你娘家。”
“这事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那深山是好进的吗?那是我女儿拿命换来的。”
“她能活着出来,是她命大,本事强,不是你们忘恩负义的理由。”
“更何况月回本就是我的女儿,在我这里就和儿子一样,以后都是要给我们养老的,所以房子当然就有她的份。”
于山的话勾起了几人之前那些不好的回忆。
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肆意地蔓延。
刘兰兰脸色煞白,不知是羞愧还是难堪,低着头半天在没有说话。
于月华干巴巴地道:“爹,这事儿我们都是赞成的!我们家都是你做主,你说了算!”
于山看向自己这个平时沉稳内敛的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那房子就应该是你的?”
于月华赶紧摇头,“爹,我可是非常支持的,本来那房子给妹妹一家住,就是妹妹的。”
“而且养老的事情你们也不要胡说,我一个做大哥的,给你们养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能把妹妹也扯进来呢?”
于山定定地看着这个儿子,直到把于月华看的都不知所措了才道:“我决定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他知道这话是出自儿子的内心,但现在他是这么想的,以后呢?人总归是变的!
他就想趁着自己还有点威信,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想以后自己的两个孩子因为自己的糊涂而产生嫌隙。
谢宴像是第一次认识于山一样,他看到了于山这位朴实的老父亲的智慧。
是岁月沉淀后而拥有的智慧。
是超脱了这个环境的智慧。
时代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深刻塑造着每一个人的性格、命运和价值观。
而他们这代人经历了动荡与变革,铸就了他们坚韧和不畏牺牲的性格,但同时他们更注重集体的荣耀和传承,还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
家和万事兴几乎都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信奉的一句话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几乎很少有能把家里的琐事看在眼里,并掰扯清楚的。
很多时候他们明明知道是女儿受了委屈,但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牺牲女儿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事后轻描淡写的说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过一段时间会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的所做所为,理所当然得要求女儿要孝顺自己。
可笑的孝顺!
多么讽刺的孝顺!
一句轻飘飘的忘了,是别人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伤口。
生在这个熔炉里的于山,不可避免的会沾染这些习性。
即使于月回比整个大队所有的男人都厉害、优秀,但大家还会因为她是女人而轻视和贬低她。
于月回已经成了整个溪流村甚至是附近几个村子女孩的反面教材。
提起于月回出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嫁不出去。”
她所有的优秀都会因为嫁不出去这一条而被抹杀。
所以哪怕她再怎么优秀,都改变不了她是女孩子的这个事实,只要她是女孩子,人们对她的首要要求就是嫁人。
所以哪怕她再怎么优秀,也获得不了与男孩子同等的权利。
更不用说是继承房子这种事情,那绝对是溪流村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
可以说是开创先河了。
正是因为如此,谢宴才更加佩服他老丈人,这件事情处理的绝对是漂亮!
一句以后女儿也要给他们养老,直接堵住了所有想多嘴的人,就算是老爷子出面也没有理了!
村里其他人想说什么,都没有理由说了!
不是说养儿防老,所以才什么都给儿子吗?
现在女儿也给他们养老,继承他们的一个老房子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样都是养老,于月华得到的那么多,而于月回只得到了一座老房子,算起来还是她吃亏。
以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情说事。
至于养老的事情,于月回早就说过,以后要给他们养老。
于山看到谢宴眼中的敬佩,心底那个开心啊!
转身走的时候,都忍不住哼起了歌。
谢宴看着老丈人的背影,心里也满是欢心。
因为经历过,见到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谢宴从来都没有想过能这么轻易的得到这份产权。
他抬眼看着于月回,“媳妇,你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眸清澈,眼底闪烁着星光。
那星光也照亮了于月回的心底。
她看着谢宴,他还是如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像是一个异类。
突然出现在了于月回的世界中。
那是于月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干净、温暖,又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厌世感。
是掉水里蹬两腿,发现自己不会游泳后会躺着等待死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