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灼解释:“阿母因阿兄之死痛彻心扉,当初的确对新妇过于严苛了。而我那时也在怀疑她别有用心,谭家人贪得无厌不知羞耻,我只当她也是那样的人。”
陶映努了努嘴,没再接话。
一来她觉得申屠老夫人着实不好对付,想到她对朝廷官吏的怨愤,加之自己这家世,若是将小灼阿兄拐到了手,恐怕也要面对诸多刁难。二来她也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对那位寡嫂兼情敌心生同情。
申屠灼轻叹:“是我们有负于她。”
笃。
面具客将酒卮放在案几上,丢下几文钱,自行起身离开。
申屠灼不经意地看过去,只见到他的背影,还有荡起的黑色纱帷。那身影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但那人已然走远,由不得他多想。
次日,陶映在客栈换回一身小娘子的衣裙,小蝴蝶似的窜到申屠灼面前:“小灼阿兄,难道我不是美若天仙么?”
申屠灼:“……快点,我先送你回去,之后我还有其他要事。”
陶映嘟囔:“你就一点没有被惊艳到吗?那我也像那陌赫公主一样,戴个面纱如何?”
“大可不必。”
“小灼阿兄,反正你都要送我回去的,不如就在我家住下吧?你阿翁曾是我阿翁的上官呢,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阿翁定会好生招待你的。”
“不用了,我先住几天客栈,回头自己租个小院住下就行。”他早就这般打算好了,到时候谭怀柯脱身出来,也算有个安稳的落脚地。
“你、你怎么油盐不进呢!”
“你才是油盐不进,好意我心领了,你先想想怎么应付你阿翁的怒火吧。”
两人说着路过了大鸿胪的官邸。
申屠灼不由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那高悬的牌匾,觉得熟悉又陌生。当初阿翁官拜大鸿胪,自己和阿兄也曾是安都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惜啊,往日的风光不再,如今他不过是从边关来的一介考生罢了。
陶映家距离大鸿胪的官邸很近,拐过一条街就到了。
她有些近乡情怯,在门口杵了许久,脚尖蹭着地上的土,就是不肯入内。
申屠灼看透了她的心思,嘲道:“怎么?怕挨骂?”
陶映:“当然怕啊,你容我做好准备……哎你别过去,我……”
话音未落,申屠灼已替她敲响了门。
府中家丁开了门,一见到自家女公子,连忙把二人迎了进去。申屠灼本想抽身离去,转念一想,陶大人定要问询女儿此行做了什么、如何回来的,与其等他差人去找自己打探,还不如这就借机向他禀告清楚,顺道传达自己并无攀附叨扰之意。
于是他很快见到了大鸿胪陶维。
陶维终于忙完了和亲事宜,刚刚清闲下来,就看见离家多日的女儿回来了,当即腾出空来,准备好好让她吃吃教训。
即便有申屠灼这个外人在场,陶维也没有给女儿留面子,将她大骂一通,说她阿母担心得日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罚她先去看望侍候阿母,再禁足五日。
陶映苦着脸下去了。
之后陶维才与申屠灼多聊了几句。
自家女儿的心思他如何不知,申屠灼的身份和来由他也一清二楚,但他只问了陶映这趟的经历,有没有遇险,有没有惹麻烦,其余的并未多言。
由此可见,他并不看好陶映与这位小灼阿兄的婚事。
正好申屠灼也无这份心思,二人心照不宣。
陶维客气道:“多谢你将映儿平安带回,也祝你此番察举应试关关顺遂。”
申屠灼向他恭敬作揖:“承君吉言。”又状似闲谈地说,“陶大人近来忙于和亲之事,委实辛苦,今日三殿下带新妇入宫请安,大人可算如释重负了?”
陶维笑道:“恐怕日后还有的忙呢,今日可不单单是入宫请安那么简单。”
“怎么说?”
“喏,就我们说话的工夫,三殿下应当已经封王了。”
“这么快?”
“本就是跟着和亲一块儿办的事,也不算快了。”陶维捋须道,“今日之后,三殿下便是秦王了,授金册金宝,掌西北十二郡,接阳关镇西军。那位陌赫公主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秦王妃,我们大鸿胪亦要在西境有所作为了。”
“正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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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陶大人寒暄过后,申屠灼往城中行去,正遇上三皇子封王而归,携新妇乘驾出宫。
官道两边围了许多人,都是来观瞻秦王与秦王妃的。
申屠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到前排,占了个好位置。远远望着那拢着纱幔的华贵轿辇被护卫簇拥而来,他不禁百感交集。
入宫前还是皇子仪仗,如今已是亲王仪仗了,足可见陛下对秦王的器重。
轿辇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谭怀柯的面容了。
她面上覆着轻透薄纱,神色略显憔悴,但仍旧美得动人心魄,周围不时传来对她美貌的赞叹。虽然这张脸是经过扶风易容的,不过在申屠灼眼中,仅仅是在谭怀柯的底子上画蛇添足了一番,甚至不如她原先的样貌更有风韵。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阵风,将谭怀柯挂在耳畔的轻纱吹落下来。
风带着轻纱吹向人群,有人起哄欢呼,有人伸手争抢。
而申屠灼一动不动,那轻纱恰好飞过他的头顶,他知道谭怀柯会循着看过来。
他在等她看到自己那一瞬的惊喜。
终于,那双妙目流转,居高临下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却好似没认出来似的,又掠过他望向了飘然飞远的轻纱。
那是全然陌生的一眼。
仿佛有一把巨锤抡在了胸口,申屠灼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痛。
她没看到我?或是没有认出我?
怎么会呢?
不,不会的,她一定是有所顾虑,在忌惮什么……
四周的喧嚣都入不了他的耳朵,申屠灼心乱如麻,只想赶紧冲到她的面前,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相逢却装作不识。
想到此处,他排开重重阻碍,轻身纵跃,在人群上方抢到了越飞越高的轻纱。
见他身手了得,众人不由为他拍手叫好。
申屠灼回头看向谭怀柯,却见她与身边的秦王说着什么,全然没有留意这里的动静。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方才还能说是眼神不好没看到,这回他特地出了个风头,竟然还装作看不到,那绝对是故意的了!
一旁的纨绔公子与他商量:“兄台,这面纱可否割爱?我愿出十两银子买下。”到底是陌赫公主兼秦王妃的的物件呢,带出去多有面子,摸上一摸也是好的。
将面纱揣进怀里,申屠灼硬邦邦地说:“脏手拿开!我要去还给秦王妃!”
纨绔公子啐他一口:“也不回去照照镜子,人家什么身份,区区一个面纱丢了就丢了,还指着你去送还吗?”
申屠灼懒得理他,转身追着轿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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