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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夜半无人私语时

帐篷里金兽铜炉焚着大食龙脑香,细细香气流溢,可以避邪驱虫,小婢鱼儿刚睡着,就被床上的两个人吵醒,她一听就知道周宣和夏侯流苏在干什么,在鸣玉楼呆久了,这些都已经耳熟能详了。

听得流苏小姐不停地低声叫着:“公子——公子——”,周公子倒是闷声不响,只有粗重的喘息,显得很卖力,床榻震响,到后来流苏小姐就叫不出清楚字眼了,喉咙里哼哼唧唧——

小婢鱼儿心想:“流苏小姐好象越来越喜欢周公子了,这有点不对劲哦,依我看连昌公子的意思不见得真要与唐国和好,引周宣去清源该不会是要杀周宣吧?不对,要杀周宣的话早可以杀了,想必是骗得周宣不阻断通商——哎呀,这个周宣怎么没完没了啊,流苏小姐都快断气似的,若不是我鱼儿见多识广,还真要以为小姐有多痛苦、要死要活呢!”

又过了好一会,床榻上总算安静下来了,小婢鱼儿扛不住睡意,终于沉沉睡去。

夏侯流苏好久睡不着,偎在周宣怀里听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心里充满了对周宣的感激:“公子对我真好,两位夫人都没带就带我去,为的是让我看一看家乡建州,可我却一直欺骗他,我哪里是建州人,我就是泉州人,父亲夏侯昀是陈都护手下的七品校尉,我来到他身边就是一个阴谋,他一直没有疑心我,对我这么信任——”

夏侯流苏越想越惭愧,觉得太对不起周宣了,心里有强烈的冲动,想把这一切都对周宣招供,求周宣原谅,她愿意终身侍奉周宣。

夏侯流苏仰着头,听周宣微微的鼾声,心道:“明日一早我就象公子坦白,公子也许会很生气,要打要骂我都承受,只要公子不赶我走就行。”转念一想:“哎哟,不行,蓝连昌也在这里,我若坦白了,万一公子发怒,岂不是连累了他!看来只有等公子与陈都护缔结了和约之后我再向公子坦白,反正我夏侯流苏这辈子是公子的人了。”

夏侯流苏想通了,一颗心安定下来,抱着周宣甜甜睡去。

后半夜丑时,最是好睡的时候,从北面传来马蹄声,自远及近,在三十丈外停止,有巡夜的军士在低喝,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没声音了。

过了一会,有人来到周宣所在的帐篷外低声道:“侯爷,侯爷——”

夏侯流苏毕竟是身有武艺的,比较警醒,虽然上半夜被周宣折腾得身体酸软、困倦不堪,但这时一听到帐篷外的声音,立即就醒了,正想推醒周宣,却听帐篷外那人说:“——侯爷,有清源来的紧急军情。”

一听这话,夏侯流苏心一颤,身子一动不敢动,隐隐感到不安。

周宣坐起身来,应道:“稍等。”窣窣穿衣,悄悄起身下地,掀开帘幕,低声问:“什么紧急军情?”

那人禀道:“太子殿下让卑职连夜赶来报知侯爷,陈思安叛逆之心彰显,侯爷不必远道去清源了。”

“什么!”周宣声音一下子拔高,随即压低声音:“且到河边说话,轻声,蓝连昌就在那边帐篷,不要让他知觉。”说着,便出了帐篷,与那人向河边走去。

夏侯流苏心“怦怦”跳,她不想当奸细,不想偷听周宣的谈话,但前来禀报的人透露的话显然非常重要,事关清源陈都护,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子李坚会让周宣不必去清源?

夏侯流苏匆匆系上亵裙、披上小衣,赤足走到帐篷帘幕边,从缝隙向外一看,朦朦星光下,周宣与一个皂衣人立在三十步外的河岸说话。

夏侯流苏屏息凝神,静听周宣与那皂衣人的对话,虽然离了七、八丈远,二人说话声音也很轻,但在这静夜,以夏侯流苏的耳力还是能听清楚的。

只听那皂衣人道:“侯爷,昨日黄昏太子殿下接到仙霞山盘玉姣传来的密报,说陈思安有意与吴越钱穆联兵进犯我唐国,陈思安谋叛之心已昭然若揭,不必再去和他谈什么通商了,他那是缓兵之计——”

夏侯流苏手足冰凉,盘玉姣是闽国山哈四姓之一盘氏的族长,盘玉姣竟然背叛陈思安与唐国有联系,清源要与吴越联兵侵犯唐国,这是真的吗?

夏侯流苏身子都畏冷似的颤抖起来,听得周宣怒道:“竟有这等事?陈思安太奸诈了,我去清源岂不是入虎口!”

皂衣人道:“侯爷既有防备,哪会怕他陈思安,太子殿下与林都护连夜定下一计,可一举擒杀陈思安。”

周宣低声问:“何计?”

皂衣人道:“侯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南下,然后约陈思安在汀州与漳州交界的仙霞岭一带见面,为了让陈思安放心,侯爷可以过界到漳州一侧,约谈之时,看陈思安身边之人身手如何,若无特别厉害的高手,就让侯爷身边的老三先生出手,制服或者杀死陈思安,若其身边有高手,那就不要妄动,怕万一伤到侯爷,侯爷用乃万金之体,不必冒这个险,自有其他办法对付陈思安——”

周宣问:“更有何计?”

皂衣人道:“陈侍郎的新军、还有永安、百胜都护府三路共计五万兵马伏在仙霞岭靠近汀州这一侧,待侯爷与陈思安会谈结束,便突然杀出,相隔不过百里,很快就能追上陈思安,当然,陈思安定然有防备,带来的兵马不会少,但我军有盘、雷二族相助,截断陈思安退路,陈思安就算杀出血路、逃得性命,只怕也已元气大伤,那时陈侍郎率军入闽,岂不是势如破竹?”

周宣赞道:“果然好计,陈思安想糊弄我,瞎了他的狗眼,就这么办,让那蓝连昌傻傻的跟着,到时候一把擒住,逼他归降,蓝氏在闽地很有影响的,哈哈,送上门来的,还自以为得计——来,随我去见陈济将军,我们再密议。”

周宣与那皂衣人去陈济与祁将军住的那个帐篷,四周又是静悄悄,只有河水在汩汩流淌。

夏侯流苏坐回榻上,盛夏六月,身子却微微颤抖着。

“怎么办?怎么办?”夏侯流苏在心里问自己:“陈都护约周公子见面真的是虚情假意、缓兵之计吗?嗯,很有可能,陈都护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去年秋陈都护还亲自去了吴越,这么说与吴越联兵很可能是真,但盘、雷二姓背叛清源暗中向唐国投诚,这是陈都护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太致命了!”

夏侯流苏口干舌燥,自去茶壶里倒了一杯薄荷茶坐在榻沿喝着,她心里一团乱麻,她知道该怎么做,却又不想那么做,她想:“我应该立即把这事告诉连昌公子,不能再跟着周宣南下了,周宣随时可能把他抓起来,还有,必须尽快让陈都护知道盘、雷二姓反叛之事,要严加提防,想办法剿灭盘、雷二姓。”

但夏侯流苏也明白,一旦她这样做了,从今而后她与周宣就是彻底的敌对关系,她再不能呆在周宣身边了,侍奉周宣一辈子也就成了梦话和空想。

一颗泪滴到茶杯里,小小的杯水也能荡起涟漪!

夏侯流苏眼睛蓄满了泪,睫毛一眨,就有泪珠滑过脸庞,从尖尖下巴滴到手里举着的茶杯中,良久良久,她突然将杯中薄荷水和泪水一口喝干,将茶杯放回原处,躺回榻矮,她拿定主意了,她等着周宣回来。

周宣直到天亮才回来,站在帐篷外大声道:“流苏,起来赶路,要收拾帐篷了。”

夏侯流苏与小婢鱼儿走了出来,见三痴、陈济、祁将军都与周宣在一起,连昌公子也走了过来,与周宣敬礼打招呼。

军士将十二座帐篷一一收起,装在马车上,军士用行军锅烧了热水,众人吃了汤饼便上马赶路。

马车里,鱼儿见夏侯流苏眉头深锁,便问:“小姐,你怎么了?”

夏侯流苏道:“没什么,有点事要向连昌公子禀报,人多眼杂,找不到机会,鱼儿可有办法?”

鱼儿道:“小姐要与连昌公子见面比较难,小姐是周公子侍妾,一举一动引人注目,就让鱼儿去和连昌公子说,小姐有什么事?”

夏侯流苏摇头道:“这事我必须亲自和连昌公子说,不急,总能找到机会的。”

鱼儿道:“那好吧,我找机会和连昌公子先说一声,夜里扎营那会应该是好时机,军士们都很忙乱。”

这日傍晚,周宣一行来到德安县城,在城郊安营扎寨,德安县令闻知信州侯驾到,赶紧带人送来酒肉食物。

夏侯流苏终于等到机会,在一片小树林后见到了连昌公子,开口便问:“蓝公子,都护大人约信州侯见面是真心实意要求和吗?”

连昌公子见夏侯流苏脸色苍白、忧心忡忡,心知夏侯流苏肯定听到了什么,便道:“此乃缓兵之计耳,流苏你听到什么了,难道周宣有所察觉?”

夏侯流苏沉默了一会,便把昨夜听到的话一一对连昌公子说了,把连昌公子惊得目瞪口呆,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喃喃道:“周宣狗贼好狠毒,要将都护大人一举擒杀,太毒了!”

夏侯流苏听到连昌公子骂周宣,心里很不舒服,冷冷道:“尔虞我诈,谈不上毒不毒,蓝公子快拿主意吧,该怎么办?”

连昌公子心头大乱,没留心夏侯流苏的口气,剑眉紧皱,恨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离开这里,尽快赶回去让都护大人先肃清盘、雷二族,后患不除,如何争天下!”

夏侯流苏心头一紧,问:“今夜就走吗?”

连昌公子道:“早一刻就好一刻,周贼随时可能把我抓起来,对了,流苏你继续留下,周宣并未疑心你,你留在他身边还有大用。”

夏侯流苏对连昌公子还想利用她深感愤怒,她再也不想做奸细了,讥讽道:“蓝公子不辞而别,周宣难道不会疑心到我头上吗?你要我留下就是让我送死。”

连昌公子目光一厉,低喝:“夏侯流苏,你是这样和我说话的吗?”

夏侯流苏把脸扭到一边,看夕阳西坠,暮色渐渐笼罩。

连昌公子冷笑了一声:“你这次算是立了大功了,回去后都护大人定有重赏,但我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便宜了那周贼,不如今夜你将周贼杀了,反正我清源与唐国已经势成水火,隔断通商也在所难免了,干脆杀了周贼,对唐国是一重大打击,周贼现在是唐国朝廷第一红人,又是李坚心腹,景王早就请我除掉周贼了。”

夏侯流苏气得脸都红了,周宣念及连昌公子是闽地大族,都没说要杀死蓝连昌,而蓝连昌临走还想杀周宣,这是绝不允许的,道:“要杀周宣,非我所能,连昌公子若有办法可以亲自动手。”

蓝连昌勃然大怒,他不会武功,夏侯流苏这么说明显是嘲弄他:“夏侯流苏,莫非你也想学盘、雷二氏背叛都护大人?你喜欢上周宣了?”

与夏侯流苏内心的伤痛相比,连昌公子这威胁的语气她根本无所谓,淡淡道:“我若背叛,就不会来告诉你这件事,周宣并没有疑心我,我尽可以做他的侍妾,可我没有那样做,我是泉州人,我是清源人,周宣知道爱护他的家乡信州,我夏侯流苏怎能背叛!”说到后来,语气激烈。

连昌公子默然半晌,道:“那就留周宣一命,不然的话,万一杀他不死,我们就走不脱了,今夜就走,若路上走散,就在洪州城外浮桥渡口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