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孟听枫刚换好伤药,就听见营帐外骤然停下的脚步声。
“谁?”
“……是我。”
微微一顿,她走上前去为他掀开帘子,惊讶问道,“将军?”
浦弘紧张地笑笑,眼神在她周围打转:
“明日便要回京,你可都准备好了?伤好得如何了?”
“都准备好了,一切无虞,将军不必忧心。”
“那就好。”
静谧无声,唯有微凉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缓缓飞起。
他轻轻搓了搓泛凉的手臂,垂下眼眸,“其实,我是有事想问姑娘。”
孟听枫让开身侧,转身先坐到桌边倒了两杯热茶。
“将军但说无妨。”
浦弘从善如流地坐下,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他抬眼问道:
“姑娘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那拦你的山匪说了什么?”
拦她的山匪?
那不就是李石?
孟听枫拿起茶杯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道,“不记得了。”
“他口口声声说,姑娘杀了他的父亲。”浦弘抿了口茶说道,语气自然。
“好似是说过。”
她端茶的手抖都未曾抖一下,浦弘自然将一切看进眼里,笑道:
“姑娘怎的一点也不怕?若我是要将你捉去官府呢?”
孟听枫不躲不避,“将军可有证据?”
浦弘一愣。
榆木脑袋。
孟听枫在心里默默作出评价,这人既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起她,可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可未闲下来过,暴露了他的躁动不安。
虽不知浦弘究竟想做什么,但她莫名觉得,他没有恶意。
“将军究竟想说些什么,还请直说吧。”
浦弘稍一低咳,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道:
“遇见姑娘的这几次,总能碰见你的‘危难’,是因果报应,还是……”
原是这个意思。
孟听枫思索片刻,说道,“并非因果报应。”停了停,好笑地瞥他一眼,“难不成将军信这些?”
浦弘脸一红,没说话。
“事在人为罢了。”她淡淡道,“你所见的‘危难’,皆是一个又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对我设下的陷阱,抑或是将我推向深渊的火坑。但,绝不是鬼魂弄人。”
“死的便是死的,活的便是活着的。”
浦弘若有所思,“那姑娘是为何要,犯下杀孽?”
他说后半句时极轻,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
孟听枫“砰”的将茶杯放下,定定瞧着他:
“或是无可奈何,或是有恨在心,又或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人活世间,并非所有人就生来顺遂,一生富贵平安。多得是在泥潭里打滚,在苦难里挣扎的底层人。
“若问我为何,我又恨,又无可奈何。上天终究是造化弄人,给了我这不公平又好似公平的一切。但我无法将所有都抓在手里,便只能靠自己争取。”
她垂下眼眸,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对自己说,“我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有心结。”
浦弘心神一震。
他的所思所想,竟是被面前的少女看穿了吗?
她那双不悲不喜的眸子与初见时满含泪水的样子完全不同,却莫名给了他一股温和有力的力量。
刀光剑影,血洒飞溅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
浦弘闭了闭眼,扪心自问,他亦问心无愧。
“梦魇便是自身的心魔,将军。”他猛地睁开眼,却看见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心无愧,便什么都不会怕了。”
他心头一热,“多谢姑娘,我幼时曾……”
孟听枫连忙伸出手捂住两只耳朵,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向他:
“将军慎言,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想要知道别人的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浦弘意识到自己心直口快了些,竟险些将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实在是不应该。
他站起身,拱手应道,“多谢!”
话罢,再不看身后,乘着月色而去。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挺直的脊背上,照得满身银盔散发出阵阵辉光,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正义凛然。
孟听枫打下帘子,收回视线。
没想到看着光明磊落的将军,竟然也会有萦绕心头久久不散的心魔吗?
是她还太浅薄了些,如她养姐那般善良纯真的人都是恶魔般的人物,又如何能要求一轮皎洁的明月永远不被黑云遮布呢?
她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趴到柔软的床上,享受这片刻幸福。
希望今夜无眠,回京后,等着她的好戏连台呢。
……
刑狱司大牢前,三两百姓压低声音匆匆走过。
“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在衙门大街闹出的那桩事有了结果,孟府说一切都是那两个说谎话的丫鬟擅自谋划的,为的就是栽赃那孟二小姐。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了!这高门大户真是一贯的冠冕堂皇,净会拿这些小儿科把戏骗骗我们。没有主子授意,就凭两个丫鬟敢栽赃陷害主子?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是就是。诶,不过还有另一桩事,我有亲戚在孟府里打杂的,他同我说那孟二小姐已经消失好些天不见人了,孟大人一点不急,也不派人找,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嗐,就这事,我都还听说那孟二小姐和男人私奔了,估摸着是不会再回京城了!那孟大人丢脸啊,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四处寻人了。”
几人说的头头是道,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摇摇晃晃驶入牢里的囚车。
几根银针下去,柳夏阳浑浊的眼神清晰了一些,他环视周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囚服,眼睛登时就红了。
“你们!竟敢将我当作阶下囚?!”他咬着牙怒吼,“我可是昌宁侯世子!还不快放了我!”
“一群蠢奴!”
若是平常,京中任何人都会碍着他的身份地位敬他三分,可眼看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想以权势压人,一众狱卒不禁捧腹大笑。
其中一人更是笑得眼泪都飘了出来,“柳世子,你省点力气吧,一会儿用刑的时候,可还有的你喊的。”
说着,就推着他向里走。
柳夏阳愠怒的神情一滞,望向挂了一整面墙的不同刑具,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用刑?为什么!你们胆敢没有令状就动用私刑——”
散发着腥臭酸味的布带朝他嘴里一塞,柳夏阳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笑得最欢快的那个狱卒取下墙上那布满倒刺的鞭子,步步逼近,欣赏了一会儿他脸上的恐慌,才“大发善心”地告诉他:
“我们可担不起动用私刑的罪责啊,柳世子。
“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稍后才好清清楚楚的跟我说明白。”
柳夏阳瞪大双眼,记忆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些人分明就没想审问他,将他嘴堵住再动刑,是要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