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笔握法与毛笔不同,前端架在食指中指之间,笔杆靠在虎口处,不对、不对,毛笔使的腕力,用石笔嘛就得多使指力……”
秦林一本正经的教青黛如何使用铅笔,这东西的笔芯其实不含铅,是用黑石脂加粘土、硫磺混成,因此取名为“石笔”。
青黛娇嫩的脸蛋上布满了红晕,心慌慌的像揣了只怦怦乱跳的小兔子,银牙轻咬、秀眉微蹙——秦林这家伙捉着她玉雕般白皙嫩滑的小手,正手把手的教她呢,只不过某人是否别有用心,那就天知地知了。
上次探讨脉象的时候,还是对面而坐,几根手指头轻轻的搭在腕上,青黛就觉得有些怪怪的,这次被秦林挨在身侧,伸出狼爪子将小手握在掌心,她只觉热量从秦林掌中传来,顿时耳根发烧、心头发慌,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作为罪魁祸首的秦林似乎完全没有相应的觉悟,神情若无其事,还大惊小怪的道:“奇怪,本来刚才已差不多掌握了运笔的方法,怎么这会儿反而更差了?青黛师姐,你要认真啊,不要胡思乱想的。”
“你才胡思乱想哩!”青黛俏脸绯红,白了秦林一眼,见这家伙神色庄严,脸上似乎写了“道貌岸然”四个大字,又怀疑起来:莫不是我多想了?不过,秦师弟的手真热啊……哎呀呀,怎么又想歪了?
秦林心头早已乐开了花,逗逗不谙世事的青黛,人生真是充满乐趣……
又过了一刻钟,青黛鬓角已有细微的香汗浸出,天气本来就热,秦林好像又坐得太靠近了点,青黛的心跳貌似也太快了点。
终于她忍不住了,小手游鱼般从秦林的魔爪中溜了出去,心慌慌的道:“秦师弟,这半天咱们也没学成什么样儿呀,你先复习,让青黛先自个儿揣摩吧。”
娇美的脸庞上,低垂的眼睑把含着水雾的大眼睛遮住小半,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使秦林的心弦为之而鸣。
坏笑着暂且放过小青黛,秦林心道这丫头脸皮嫩,要是迫紧了反为不美。
青黛垂着头胡乱写写画画,不敢看身边的秦林,她时不时将笔尾放进口中轻咬,老半天怦怦乱跳的心肝才恢复平静。
说来也怪,最喜欢拿话逗她的秦林,这半晌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耳边只传来沙沙的落笔声,大着胆子用眼角余光瞧去,只见秦林时而抬头看看青黛,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在纸上刷刷画几笔。
“这是在做什么呢?难道是在给我画像?”青黛更加起劲儿的咬着笔杆子,想去看又不好意思,不看吧又怕秦林把她画成了丑八怪。
忽然秦林伸了个懒腰,口中念念有词:“啧啧,画成了,可惜画得不好,把青黛师姐画丑了……”
青黛听到这里哪儿还忍得住?赶紧将画儿抢在手中,定睛细看但见那画上美人儿青丝如云,脸庞秀美绝伦,眉眼灵动生辉,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俏皮的微笑——正是惟妙惟肖的青黛。
“画得真好,”青黛赞叹着,“这样还不算好吗?我瞧过唐伯虎的画儿,名气虽大,好像还不如你画的好呢。”
素描讲求真实还原,技法上突出明暗层次和清晰的空间感,也就是说追求和相片类似的效果,国画则务求神韵,两者是不同的艺术类别无法对比,只不过青黛从未见过这种能把人画得栩栩如生的画儿,所以惊讶赞赏。
秦林摇摇头,长时间的端详青黛,直到小丫头因为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才惋惜的道:“和师姐本人相比,这幅画可差得远了。”
青黛越发娇羞无那,手上却是飞快的将这幅图画叠成方胜,珍而重之的放进贴身香囊之中。
秦林故意奇道:“咦,师弟画了这幅图,师姐就白拿去吗?这可是我准备高价出售的画儿呢。”
青黛咬了咬嘴唇,不乐意了:“卖多少?”
“让我算算,如此稀罕物事怎么的也得换四样宝物”,秦林掐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算道:“天上飞的老鸦屁,水底游的鲤鱼尿,王母娘娘裹脚布,玉皇大帝破头巾,换这四样也就够了。”
坏蛋!青黛捶了秦林一下,咯咯娇笑:“你以为自个儿是孙行者啊?我看你没一刻正形,倒是属猴子的,只不过不是神通广大的天生石猴,而是只调皮捣蛋的大马猴!”
说罢她灵动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小虎牙轻咬嘴角,央道:“好师弟呀,我也替你画一幅像,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秦林道声好啊,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儿八经的等着青黛看清了再动笔。
青黛忍住笑,在纸上刷刷刷的画起来,很快便画成,往秦林怀中一塞就赶紧躲到旁边生怕他来抓,却是憋不住,吃吃的笑弯了腰。
只见那画像上秦林生着血盆大口,獠牙外露,头发跟钢针似的根根冲天,铜铃也似的眼睛冒着火花,袖口伸出的两只手足有蒲扇大,而愈发叫人想笑的是,这魔神般的家伙神情并不狰狞可怕,反而滑稽可笑,大嘴咧到了腮巴子,脸上神色十分猥琐,那蒲扇大的手一只挠着头皮,一只伸在腰间挠痒痒,动作神情与秦林倒有七八分相似。
青黛严防秦林来抓,缩到门口严加戒备,只要有情况就溜之大吉。
不曾想秦林并未失望,反而拿着画儿连声称赞:“好画像,画得好!古之异人必有异相,这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将来这画不是挂在凌烟阁上,就是做封狼居胥勒石纪功的底图。”
“吹牛皮,呱呱叫!”青黛挂着粉嘟嘟的脸蛋笑话秦林:“就算你不嫌弃这画,它最多能挂在太医院就算很了不起了,凌烟阁、狼居胥,你是李卫公还是霍瓢姚?”
秦林傻笑着挠了挠脑袋,动作正与画上的“怪物”一模一样,惹得青黛笑得直打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两人正在说笑间,听得外面渐渐起了喧闹声,锣鼓声、唢呐声着地滚来。
弟子们居住的是学堂西首的小跨院,秦林与青黛走到院中。
午睡被吵醒起来的陆远志也出来了,揉着眼睛嘟嘟囔囔的道:“哪家娶新媳妇么?咱们去讨他块喜糖吃。”
白敛兴高采烈的跑进来,像得了宝贝似的叫道:“荆王千岁派人来给咱们医馆送匾、披红啦,大伙儿快出来呀!”
李时珍悬壶济世,痊愈的病人表示感谢,穷人家的送点鸡蛋、核桃什么的,极穷的连药费也出不起,替医馆挑几桶水、扫一下地也算表示了,富贵人家则时兴送匾额,大吹大打,披红挂彩,是杏林中极有光彩的事情,如同后世送锦旗一般。
听说又是荆王千岁送东西,秦林暗自纳罕,心道这位王爷未免太客气了吧,先是请李时珍等三人彻夜宴饮,这又送匾挂红。
医馆大门口,二十余名吹鼓手卯足了力气吹吹打打,大箱子小箱子打开看见里面装的绸缎表里,有两名王府仆役端着盘子,上面盖着红色绸缎,如果不出意料下面就是些小银锭,又有两人扛着黑底金漆匾额,上书“越人再世”四字,用扁鹊原名秦越人的典故。
这一切的中心,是位摇着折扇的青年,在众位师兄弟面前崖岸自高的首徒张建兰,此刻正把腰儿呵得低低的,对这位穿明黄色飞鱼服的男子一脸阿谀奉承:
“千岁爷太客气了,弊医馆担当不起啊!世子安好?黄大人,劳烦您屈驾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这也是锦衣卫吗?秦林暗自皱眉,被称为黄大人的青年容貌倒也不差,只不过一脸的酒色气,眼袋浮肿,神色轻薄,腰间没挂绣春刀,手中倒摇着一柄泥金扇面的折扇,脚步虚浮无力,看上去就是个身体被酒色掏空的纨袴子弟,和初到蕲州遇到的石韦石百户手下那批虎狼之辈,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偏偏他身上还就穿着总旗服色。
陆远志附到秦林耳边道:“这人叫做黄连祖,是荆王侧妃黄氏的嫡亲弟弟,荆王保举他锦衣卫总旗的位置,仗着王府的势力在咱们蕲州城里胡作非为,听说上个月还有个未出阁的富家小姐因为他的缘故上吊自杀……
大师兄是黄连祖的远房表亲,走他的路子才得了荆王府良医副的前程……”
秦林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的道:“这么说他就是个抓着姐姐裙子往上爬的窝囊废啰?那么张师兄走这窝囊废的门路,似乎也不怎么冠冕堂皇。”
陆远志怔了怔,青黛则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黄连祖的恶名在蕲州城的闺秀中可谓如雷贯耳,她和那位上吊自杀的小姐还曾见过面,自然同仇敌忾,秦林骂得痛快,她也觉得解气。
李时珍在后院迟迟未出,黄连祖等得无聊,随意乱看,正巧就把青黛巧笑嫣然的样子瞧在了眼里,登时身子就酥了半边,心头邪念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