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文皇后是徐达的女儿,嫁给燕王朱棣也即是后来的明成祖为妻。
靖难之役,朱棣和建文帝叔侄俩争天下,一度形势不利,被建文帝派大将李景隆统帅五十万大军直逼老巢北平。危难之际颇有乃父遗风的徐皇后带着儿子亲自登城督战,死死守住北平城,为朱棣的最终胜利奠定了根基,甚至直接影响了大明朝的数百年气运走向。
说徐辛夷跑马围猎就是家风不正,那徐皇后亲自登城督战,又算什么?
徐廷辅一边把马鞭交给亲兵,一边朝北面拱拱手,把这位老祖宗名号抬了出来,斜着眼睛直瞅刘守有。
“好哇大侄子,问得好!”徐辛夷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咱徐家出将门虎女,老姑奶奶仁孝文皇后一派传下来的!刘都督你有种敢说我家老姑奶奶的不是?
刘守有脸上红了红,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头直叫晦气,怎么偏偏把这茬给忘了?
自打明成祖朱棣开始,历代皇统都得从靖难算起——因为朱元璋本来是把皇位传给建文帝的。要是否定了徐皇后守城督战,就是否定靖难,那好啊,从朱棣开始一直到万历,全成了乱臣贼子,谁他妈胆子生了绿毛,敢说这话?!
刘守有一时失言,立马被堵得干瞪眼。
瞧着他那衰样儿,张公鱼、黄嘉善这些文官背地里偷乐,你刘都督仗着锦衣卫的权势骄横跋扈,嘿嘿,这下可吃瘪了吧。
徐辛夷乐了,朝徐廷辅捣了一拳:“大侄子,算你有良心,姑姑跟老嫂子没白疼你!”
这位定国公府的小公爷都三十多岁了,做到一品都督,被徐大小姐当街来这么一下,顿时脑门上冒汗,脸直抽抽:哎哟妈呀,怪不得老爹缩了头派我来顶缸呢,当着这么多文武官员,叫我脸往哪儿搁?
那可不嘛,徐爵、陈应凤这些人想笑又不好笑,都快憋坏了。
辛亏秦林把徐辛夷瞪了一眼,又冲着徐廷辅笑道:“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替我夫妇多多拜上令尊定国公。”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大小姐,被秦林使个眼色,居然就老老实实闭上嘴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看上去简直就是个乖乖女,哪儿像南京城里头一号的女魔头?
怪了个哉的,诸位官员都瞅瞅秦林,心说他也没长三个脑袋、六条胳膊,为啥徐大小姐就这么听他的话?
更有徐爵、陈应凤把刘守有狠狠鄙视一番:他奶奶的,刘都督还说秦长官不会齐家,真他妈胡扯蛋!咱要有秦长官这本事,早把家里大小老婆三姨太四姨太收拾得服服帖帖,哼,说起来你刘都督前些天还不是家里闹妻妾争宠,把你挠了满脸花。
瞧着两位东厂同行投来戏谑的目光,刘守有就是老脸一红,摸摸自己下巴那道被得宠小妾用指甲划出来的伤痕,再看看秦林和徐辛夷,实在是欲哭无泪。
徐廷辅则松了口气,小姑姑再胡说八道他就真的要哭了,口称姑爷朝着秦林连连拱手施礼,心中早已内牛满面:秦姑爷,你娶了我家这位惹不得的姑奶奶,实在是我魏、定两府的天字第一号大恩人哪……棋盘街的方向,一乘绿呢大轿朝这边抬了过来,两旁兵丁簇拥。
刘守有看到这乘轿子,登时脸色又活泛起来,因为轿子里坐的刑部尚书严清是秦林的对头,并且是他这位锦衣都督派人去通知的。
从轿中走下,严清板着张死人脸,目光和刘守有碰了一下,立刻大袖子一甩:“京师当街跑马,公然撞死路人,湛湛青天、朗朗乾坤,岂容权贵横行霸道!黄县令、张府尹,两位忝为父母官,为何不把犯妇拿下?”
好哇,严老尚书这番义正词严,简直就是包龙图再世、狄仁杰复生,立刻就博得了许多路人的好感,竟有不少闲人替他叫好,于是严清那张死人脸也微露得意之色。
黄嘉善、张国彦面面相觑,徐廷辅黑着张脸,被一顿抢白吧,又想不出什么话儿反驳。
蒙古贵族们闻言越发大声叫嚷,说要严惩凶手,黄台吉的表演则更上一层楼,哭得呼天抢地,拔合赤则舞着大汗弯刀咋咋呼呼:“不给个交待,咱就回草原点起兵马,战场上见输赢!”
严清外表清廉正直,其实内心阴险毒辣,见状越发添油加醋,故作悲天悯人:“唉~~如果为了包庇区区一女子,闹到封贡断绝、兵连祸结的地步,真不知边疆多少生灵涂炭,‘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诚哉斯言!”
官员们低头议论起来,百姓听说要打仗,也变了脸色。
秦林怒火中烧,严清这手实在太卑劣,一起案情未明的交通事故,生生被他贴上权贵撞死路人的标签,好像不严惩徐辛夷就一定是官官相护似的,又顺水推舟,帮着黄台吉拿战争来威吓,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冷笑着朝张公鱼使了个眼色,指指黄台吉这伙蒙古贵族,又干咳着抖了抖自己官服。
“呃,这个嘛、好像……”张公鱼吭吭哧哧几声,最后终于会意,立马踏前一步,左手握拳横在腰肋,右手一抖袍袖,食中二指并起,神情那叫个威严肃穆:
“先圣讲夷夏之防、华夷之辨,所以我大明驱逐蒙元、一统江山。如今案情未明,严老尚书不急着查清案情,反而姑息绥靖,竟为了这蒙古贵妇之死,不管事实真相就要先加罪我大明子民,居心何在?”
好啊!张公鱼这番话真真掷地有声,表情动作更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好比那直谏唐王的魏征,刚正不阿的寇准!
百姓们轰的一声叫起好来,更有个不怕事的书生叫道:“张都堂说得好!案子没查清,为着讨好鞑虏,平白无故先拿咱汉家姐妹治罪,还以为是胡元当道,蒙古是第一等主子,我汉人是第四等奴才吗?”
“刁民,刁民!“严清气得脸色铁青,他这种人根本没真把百姓当回事,顺着他说就乐呵呵,不遂他意就成了刁民,真正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
顿时嘘声四起,莫说老百姓渐渐认清严清的真面目,就连同为文官的张国彦、黄嘉善,也眉头大皱,觉得严清太那啥了……严清也晓得众怒难犯,只好紧紧闭上嘴巴,神情颇为尴尬。
秦林嘿嘿歼笑,小样儿,和我玩这手?你既然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你敢给我老婆扣权贵欺负路人的帽子,老子就给你来个华夷之辨,谁怕谁?
黄台吉一伙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看看形势往有利于秦林的方向转,顿时鼓噪起来:“不给个交待,咱们就去午门叩见皇帝老倌,叫他评评理!要打仗,咱们回去就点兵!”
得,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刘守有立马配合,作好作歹的劝秦林:“秦老弟,尊夫人终究撞死个一品诰命,案情虽未查清,也得先有个交待,否则开了边患,朝廷必定怪罪呀!老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不如先把尊夫人押起来,好歹作个姿态给蒙古人看……”
屁!秦林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摔到刘守有脸上,丫这张脸咋就这么大?害得老子手痒痒。
“谁要捉我姐妹?哼哼,敢情蒙古人会打仗,就咱瀛州宣慰使司好欺负!”金樱姬乘着朝廷特赐的镏金顶海浪底步辇,娉娉婷婷的走下来,掩口娇笑道:“刘都督,如果本官也想你做个姿态来看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嘉靖年间两大边患,一是北边的俺答汗,二是东南沿海的汪直,论起来势力影响到江南财赋重地的汪直,比被长城堵在塞外的俺答汗,更加称得上心腹之患呢。
金樱姬这话里的威胁之意,是人都听得出来,刘守有立马傻了眼,暗暗叫苦:这才是摁下葫芦又起了瓢,想借蒙古人的手抽秦林,五峰海商又不答应。
他这个锦衣都督再牛,手也伸不到海上去,再者招抚金樱姬、实行开海政策,是张居正一手艹办的,每年增加许多税银,李太后和万历也很欢喜……被顶得难受,刘守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金长官,你不要强出头,徐氏撞死德玛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金樱姬眨眨眼睛,当面撒谎脸不红:“徐夫人是我闺阁姐妹呀,今天她就是到本官驻地开手帕会的,路上出了事,我当然要管。”
说罢,金樱姬就一摇三摆的走到徐辛夷身边,还朝她挤了挤眼睛,又冲秦林皱了皱鼻子,哼,坏蛋,昨夜那么用力,害奴奴乘不了马,来迟这么久!
秦林当然知道金樱姬为什么非得坐步辇,这厮一脸的坏笑。
徐辛夷感动不已,把金樱姬手挽着,两人还真像闺中密友,嗯,好像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刘守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会这样,当初我干嘛派秦林去查漕银案啊?
不过他很快就燃起了新的希望,诸位官员迟迟没有最后表态,期待着紫禁城的指令,终于来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