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德玛夫人的头发非常黝黑浓密,后脑勺的头发被浓稠的鲜血糊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
秦林干净白皙的手指在头发丛中穿行,沾了满手鲜血也不管不顾,触摸着被头发覆盖的伤处,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就像在密林中探索着价值连城的宝藏。
一处可能附带着案情关键信息的伤口,在经验丰富的法医眼中,也确实不亚于一座宝藏呢!
终于他摸到了想要的东西:被浓稠头发掩盖的头皮创伤之下,枕骨破碎形成的碎片,并且更为关键的是,按照指尖传来的触感,那并不是想象中的大面积钝姓伤害……拔合赤忍不住了,色厉内荏的叫道:“狗官,你摸个啥呢?我家夫人被马撞飞到墙上,后脑勺撞碎了,又有什么稀奇?”
“只怕不是撞碎的吧?”秦林目光往对方脸上扫过,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戏谑。
刹那间,黄台吉、拔合赤和古尔革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慌乱,不约而同的叫道:“胡说,别想替你老婆开脱!”
还要负隅顽抗吗?秦林咧着嘴冷笑,吩咐陆远志立刻将尸体的头发剃掉。
陆胖子从生牛皮包里取出柄锋利的剃刀,不等黄台吉想出对策,就刷刷刷几刀把死者后脑勺伤口附近的头发剃了个干干净净,手法干脆利落。
被浓密头发掩盖的伤处立刻暴露无遗,那并不是想象中的大面积塌陷,枕骨也没有较大范围的龟裂,而是一个寸许直径的凹陷伤口!
严清、刘守有、黄嘉善、徐爵等富有断案经验的官员,见状就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伤口与其说是撞在墙上造成的,不如说是被什么钝器击打形成的!
德玛被奔马撞飞,脑袋磕在墙上形成伤口并不稀奇,伤口又被她的浓密头发和蒙古式小辫遮掩,从而没有引起六扇门高手的任何注意,要不是秦林敏锐的观察力和灵活惊人的手指,恐怕这段关键案情很难大白于天下呢。
“各位蒙古朋友,你们怎么解释德玛夫人头顶上这个圆洞?”秦林摸了摸下巴,已是胸有成竹。
这、这……黄台吉一伙全都慌了手脚。
同行的蒙古贵族和那颜武士大部分不以为然。却有个生着短髭须的精壮武士,神色中已有了浓得化不开的疑虑,忍不住问道:“尊贵的黄台吉,我主人的丈夫呵,德玛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人头顶蒙古式毡帽的帽檐插着三根雕翎,分明是位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又称射雕儿,他与当年成吉思汗麾下四大勇士之一的神箭手哲别同名,是当年德玛夫人从土尔扈特部带来的家生奴,长大之后以一箭双雕的射术名扬塞外。
黄台吉怔了一怔,忽然恼羞成怒:“哲别,你这条卑贱的野狗、低劣的奴隶,怎么敢这样大胆的来问我!”
“放肆!土尔扈特部的奴才,就这么不懂规矩吗?”拔合赤抡起马鞭,狠狠的抽向哲别。
啪!哲别不闪不避,脸上立刻起了一道又粗又深的血痕,连别人瞧着都禁不住心上发紧,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怒目圆睁,像受伤的狼一样盯着黄台吉。
“母狼养大的小狼崽子!”黄台吉低低的骂了句,抬头看看照夜玉狮子,忽然情急智生:“看,那马脖子底下挂着铃铛,一定是铃铛撞出来的!”
还别说,虽然这话本身漏洞百出,但铃铛的形状大小倒是和伤口差不多。
不等别人开口,徐辛夷先冷笑起来,双手叉着小蛮腰,没好气的道:“一只铃铛还不到二两重,能在脑袋上撞出那么大个洞?黄台吉,麻烦你要编就编得像样点!”
拔合赤忠心护主,赶紧帮腔:“单是铃铛撞不出来,但铃铛挂在马脖子底下,被这畜生的胸口推挤,要是正好撞在德玛夫人脑后,整出个圆洞也不稀奇。”
这话就不能服众了,在场的官员从一品大员申时行到六品芝麻官黄嘉善(京师大兴、宛平两县令是六品),全都不以为然,按照黄台吉和拔合赤的说法,怎么都觉得过于牵强。
“放屁放屁!”徐辛夷忍不住爆了粗口,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把照夜玉狮子牵了来,“别冤枉我的马儿!你们看看,要是它的胸口挤着铃铛,在德玛夫人脑后撞了那么个圆洞,它的胸口也会受伤吧,来来来,申阁老、张都堂,各位都看仔细了,马儿胸前有没有圆形的瘀伤?”
着啊!秦林哈哈直笑,徐大小姐喜欢看破案,到底还是有几分领悟嘛,现在活学活用就很不错。
金樱姬悄悄掐了他一把:“小冤家,你还笑得出来?徐姐姐可着急啦!”
黄台吉一脑门都是汗,没奈何,明明没词儿也强辩:“蛮婆子你怎把人和马来比?马儿皮糙肉厚,人头被铃铛撞碎了,它胸口却没有受伤,这也是有的嘛,你别想抓到这点就能脱罪!”
好个猪八戒倒打一耙!就连满心想整治秦林的张鲸、刘守有和严清,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替黄台吉帮腔了,丫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嘛。
不过,他说的就算是歪道理,终究还是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可能姓的,张公鱼、黄嘉善想反驳,也觉得无从下手,强辩起来多半会成为无谓的争吵。
徐辛夷脸蛋都气红了,还要和黄台吉大吵,秦林微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意思是无须着急,一切尽在掌握。
“这呆子平时嬉皮笑脸,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啊,嘻嘻,本小姐当初就没看错人,”徐大小姐顿时心头甜丝丝的。
秦林冲着黄台吉,皮笑肉不笑的道:“虽然你说的实在牵强,但我仍然承认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姓,不过,这处伤口真是在撞击时形成的吗?我是说,也许在这之前……”
“绝不可能!”黄台吉厉声叫道:“她死前还在丝绸铺选缎子呢,从离开咱们去官茅房,到被你老婆骑马撞死,中间还不到一刻钟!”
秦林故意转过头,和颜悦色的问刚才和黄台吉起了争执的哲别:“这位哲别兄弟,你的主人是像他说的这样吗?”
哲别迟疑着点了点头,脸上悔意重重,德玛去官茅房他才没有跟去,没想到在天子脚下居然出了这事啊。
别人还不觉得什么,陆胖子一听,顿时傻了眼,低声叫苦不迭:“秦哥,咱们麻烦了,你教我看尸体眼睛浑浊、尸斑尸僵这些本事,都没法把受伤的时间,精确到一刻钟里头呀!”
陆远志说的没错,法医是人不是神,判断死亡和受伤的时间也只能根据死尸的各项体征,划定一个大概范围,现在大伙儿争辩、检查,拖延下来,距离德玛死亡已经有一个时辰以上,要把受伤时间精确到一刻钟的前后,不借助精密的专业仪器是不大可能的。
真的吗?
秦林的笑容是那么的轻松自如,显然他并不认同。
难道他还有别的办法?
陆远志、牛大力、徐辛夷全都睁大眼睛,听秦林接下来说什么。
“锯!”
秦林不容置疑的吐出一个字,同时伸出手指头指着德玛的脑袋。
啊?陆胖子傻了眼,看看秦林的手指,再看看死者的头,胖脸又皱巴开了,唠唠叨叨的抱怨着,还是从生牛皮包里取出了钢锯。
“不许你锯!”哲别气呼呼的拦在前头,眼睛里布满红丝。
他从小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由德玛抚养长大,名虽主仆,情同母子,刚才见陆远志折腾尸体就极不愿意,这会儿又要锯脑袋,他终于忍不住了。
秦林最近在北镇抚司看了不少来自草原的密档,刚才又观察形势,就把德玛、黄台吉、哲别、古尔革台吉,乃至草原上土尔扈特部、土默特部、囊哈代部之间的关系,约略摸到了五六分,所以他才故意和哲别搭话。
止住准备呵斥哲别的陆远志、牛大力,秦林推心置腹的说:“哲别兄弟,按照你们信仰的佛教,人体不过臭皮囊而已,德玛夫人此时早已魂归西天,为了查明案情、找到真凶替她报仇雪恨,对这一具臭皮囊下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也不希望德玛夫人沉冤难雪吧?”
哲别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重重的跺了跺脚,扭过脸、背转身,一直忍住没哭,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几颗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敢锯我夫人的尸身,找不到什么,你就死定了!”黄台吉色厉内荏的叫嚣着。
“放心,”秦林笑嘻嘻的,“我会让你满意的。”
陆远志二话不说,按照秦林指示的位置,抄起钢锯就下手,锯齿与颅骨摩擦,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叫人牙根子都发酸,拖动的头皮和软组织,湿答答、软塌塌的,人瞧着更是心尖尖打颤。
申时行、张公鱼都把袖子一举,远远的躲开,刘守有、徐爵这些厂卫中常搞刑讯逼供,虽然不怕,瞧着也觉得暗暗心惊。
刑部尚书严清还直挺挺的杵在那儿装大尾巴狼,可那煞白的脸色已经将他彻底出卖。
黄嘉善更是无语,麻师爷命案、永安万寿塔高坠案,加上现在这起骑马撞死人的案子,秦林三锯人头,他这宛平县令每次都在场,这辈子烫火锅还敢吃猪脑花吗?
善了个哉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