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怔了怔,摇头笑道:“我也不要什么真空家乡、无边福报,只要不塔失里登上王位,还我一个自由身,能和那冤家双宿双飞,便心愿足矣。”
白莲教主心中暗道这草原女子果真开放,说什么双宿双飞一点儿也不脸红,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白皙修长的手指头在桌子上划过,暗暗催动内劲轻轻一拍,一块木头竟整整齐齐的掉了下来。
“三娘子放心,本教主杀黄台吉如屠一狗!”白莲教主的两颗星眸,比昆仑之巅的万年不化冰还要寒冷。
“妹妹、妹妹好厉害呀!”三娘子咯咯娇笑着掩饰心中的惊讶,笑得那叫个花枝招展,又招呼道:“不塔失里,快进来拜见姨娘!”
不塔失里莽莽撞撞的走进来,看看白莲教主是冰山般的一位美人,当即就呆了呆,说什么也不肯跪拜:“额吉呀,这位姐姐比孩儿也大不了几岁,为什么要叫她姨娘?”
白莲教主修炼白莲朝曰神功已到了第八层境界,打通任督二脉,气血运转圆通如意,自然驻颜有术,又兼生得极为美貌,所以平时常用银面具掩饰真面目以免底层教众看见觉得惊诧,此时面具取下,看上去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不塔失里年方十三岁,草原儿女发育早,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草原上没那么多规矩,三娘子见状就掩口笑道:“教主妹妹,看样子我儿挺喜欢你呢,不知道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没有……”
“本教主毕生敬奉无生老母,并无丝毫男女之情,”白莲教主冷冷的说着,手指笼在袖子里,不动声色的弹了两下。
两道暗劲隔空飞出,站在几步外的不塔失里顿时腿弯儿发麻,不由自主的翻身拜倒,正是一记童子拜观音,砰的一下额头磕在地上。
三娘子哈哈大笑,也不以为忤,不塔失里爬起来,抓着头发茫然不解,半晌才道:“啊呀,仙女姐姐,你的仙术好生厉害!”
白莲教主冷哼一声,昂首看着窗外,她身负绝世神功,又美丽又骄傲,为天下第一神教之主,真可谓目无余子,将黄台吉、威灵法王、白莲北宗石自然等等一时风云人物视做等闲。
忽然她雪白粉嫩的脸上微现红霞,眼中格外露出几分羞恼之意,转身就道:“三娘子,锦衣卫大魔头来了,本教主不好和他朝相,也请您二位替本教主保密。”
说罢,她急匆匆的转身离开,隐隐有些心慌。
三娘子瞧瞧外面,是秦林和徐文长来了,白莲教主所谓的锦衣卫大魔头当然不是徐文长,而是那位年轻的钦差大臣。
“看起来,教主妹妹和秦钦差很有些故事呢!”三娘子极擅长察言观色,依稀瞧出了点儿苗头,她的眉梢就微微往上一翘,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秦林和徐文长当然没有看到那一袭惊鸿般闪过的翩翩身影,他俩一起走入帐中,徐老头也不顾不塔失里在场,奔过去就抓住三娘子的胳膊:“钟金,太好啦,亏得秦长官成全,他已经说服了把汉那吉一起助不塔失里承继王位,然后咱们俩、咱们俩……”
“就可以做真的夫妻啦!”三娘子帮他说了,成熟丰腴的脸蛋有点发红,分外美丽动人。
秦林看看他俩,又看看不塔失里,干咳了两声,伸手摸摸这半大小子的脑袋:“小子,愿意徐叔叔成为你的父亲吗?”
“为什么要做我父亲?”不塔失里不乐意的扭头躲开,莫名其妙的道:“我父亲可坏得很,徐叔叔是个好人,我可不喜欢他变成父亲那样的。”
我倒!秦林本来还想卖弄一手心理辅导的本事,开导开导这位面临母亲再婚局面的少年,没想到根本就用不着。
一来,俺答汗实在不讨人喜欢,一个和亲孙子抢老婆、霸占自己外孙女的老家伙,平时的所作所为可想而知,恐怕人人都希望他快点归天,不塔失里对他连一丁点感情都没有。
二来嘛,草原上没有贞洁牌坊,女子再嫁太寻常不过了,有位草原民族的太后寡居无聊,做皇帝的儿子还专门找漂亮男子来孝敬她呢!
不塔失里完全不理解的瞧瞧秦林,亲手去倒了碗奶茶端给徐文长:“徐叔叔,要是我能登上王位,母亲嫁给你之后,就要请你多照顾她了。”
“我儿真乖!”三娘子眉花眼笑,摩挲着儿子的头顶。
徐文长喝着奶茶也觉好笑,草原风俗与汉地真是迥异,如果在中原,恐怕这家儿子已经抄家伙开打了吧,还想有奶茶喝?做梦!
秦林和徐文长一块儿,把近来的安排和盘托出,三娘子不停的点头,时不时发表自己的意见。
“对了,白莲教的人是不是来过这里?”最后徐文长问道。
“有啊!”三娘子瞪大了眼睛,正当秦林和徐文长以为有什么关键消息的时候,她笑道:“丰州云内一带的汉民,十有八九是当年赵全带出来的,白莲教嘛多的是,前些天还有人劝我供奉无生老母呢,我当然没答应。”
嗨,原来说的是白莲北宗余孽,首恶尽数伏诛,留在草原上这些无非是残兵败将而已,已经不足为虑。
徐文长松了口气,便不再就此追问。
秦林仍有点不放心,仔细叮嘱:“那白莲教凶险恶毒,残暴可怕,尤其他们的教主,是个又凶又恶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如果得到他们的消息,请一定要尽快通知本官!”
“那是当然喽,”三娘子嘴上答应着,心头早已笑翻,什么又凶又恶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明明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嘛,只是冷得叫人害怕……哼哼,恐怕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她在你面前才会变成母夜叉吧。
秦林和徐文长又说了几句话,把老徐留下来,独自离去。
白色大帐的顶部,隐隐有点异常,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白莲教主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柳絮附在帐顶,纯白的衣裙与帐篷融为一体,如果不费力观察,轻易难以看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说我是母夜叉!哇呀呀,气煞本教主了!”白莲教主香腮一鼓一鼓的,悄无声息的从帐篷顶上滑下,脚步匆匆的往作为掩护的“商队”营帐走,匆忙间忘了戴上银面具或者乔装改扮。
正好两名蒙古兵巡逻过来,瞧着她美丽无暇的容颜齐齐痴了,口水直流。
“看什么看!”白莲教主气愤之下,随手一拳击在身边的木桩上。
轰隆一声响,至少十余丈的木寨围栏随之倒塌。
哎呀,白莲教主这才发觉不妥,赶紧施展轻功,白色的身影在几座帐房之间晃了晃,顿时消失无踪。
蒙兵甲张大了嘴巴:“仙、仙女!”
蒙兵乙像喝醉了酒:“罗、罗刹!”
第二天,两名蒙古兵白天巡哨遇到女鬼的故事,在三娘子的军营中开始流传……按照传统,俺答入土之前将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弘法大会,然后俺答入土为安,新汗王就要继承王位。
因为本次弘法大会,朝廷派来了圣识一切功德无量措嘉达瓦尔品第,这位声威远播于雪域高原、青海湖东西两岸和蒙古草原的西天佛子,所以不但右翼三万户土默特、鄂尔多斯、永谢布几乎倾巢而出,就连较远的左翼三万户,喀尔喀和察哈尔也有不少人前来。
据说,拥有蒙古大汗金印、公认的黄金家族继承人,整个蒙古的大汗图门汗,都对此感到嫉妒,要不是与俺答不和,他还会亲自到这里来呢。
归化城坐落的土默川,四面八方都搭起了牧民的帐篷,牛羊马群像天空涌动的云朵,土默特部牧民挺起胸膛自豪的迎接客人,吹嘘他们得到了法王的灌顶赐福,同时免不得私下抱怨,恐怕这片草原的青草会不够牲口吃呢。
归化城南面,以粗大的木头搭建起了高高的台子,装饰着金箔、五彩丝绸和各色法器,显得无比的神圣庄严,这里就将是威灵法王登台说法普渡众生的法坛。
此时正值黎明前的黑暗,草原上一片漆黑,却有无数的火把汇聚成了一片火海,人们的心情便如手中火把的火苗那样跃动。
等到天明,神圣吉祥的措嘉达瓦尔品第就要登坛说法,为所有的信徒诵经祈福了!
终于太阳的上缘露出了地平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照射在高台之上。
天哪,这是怎样的奇景!在这一瞬间,脚下的大地还是一片黑暗,五彩和金银法器装饰的法坛却在阳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无比的庄严壮丽。
法坛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威灵法王已然跌坐,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全身镀上了灿烂的金色,头顶的七宝毗卢帽光芒四射,一袭锦斓梵文袈裟散发道道红霞,法王闭着双眼做冥思之状,庄严法体甚至比太阳更加绚烂,逼得人不敢直视!
“这、这是法王以自身示现大曰如来宝相!”别处寺庙前来朝觐的喇嘛,惊讶的喊叫起来。
顿时人们如痴如醉,几近癫狂,无数的人朝着他顶礼膜拜,无数人五体投地,欢呼声像海潮般一浪接一浪。
就连台下凉棚里面坐着的黄台吉,也被这一幕惊得不轻,豁耳只、古尔革台吉等亲信更是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跪下膜拜的冲动。
因为威灵法王身体的亮度,根本不是阳光照射就能形成的,毫不夸张的说,他简直就是草原上升起的另一个太阳!
这,是不折不扣的大曰如来现身法像!
当然,离得远了,人们看不见威灵法王额头滚滚直淌的汗水,这位佛爷的内衣都已被汗水湿透,皮肤更被烤得火热发烫,如果不是事先喝了许多清凉败火的药剂,他早就中暑了。
“混账,快撤了,你们要烤死佛爷?”威灵法王忍不住骂道。
“好嘞!撤了就撤了,干嘛骂咱们?”空青子、云华子嘟嘟囔囔的,被阿沙狠狠瞪了一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收起了几面大镜子。
呼啊~~威灵法王长出口气,端起身前铜水盂喝了口凉水,顿觉草原的晨风是如此清凉。
大曰如来现身的计策,还是秦林出的主意,其实很简单:
秦林带了不少大西洋镜子准备作为礼物来笼络草原贵族——这玩意儿来自佛郎机,在汉地就比较少,草原更是非常稀罕的。
结果正好遇到威灵法王登坛说法,便让空青子、云华子和阿沙各拿几面大镜子,事先调好角度,安在法坛的佛像、法器和经幡之间,叫高台下的信徒看不见,却能把阳光反射到威灵法王身上。
果然,一招大曰如来现身法相,顿时叫全场几乎沸腾,只是威灵法王热不可当,皮都快被阳光烤熟了,空青子、云华子这两个不知轻重的笨蛋还要玩,亏得阿沙命他们撤了镜子,否则法王他老人家就要中暑晕倒了!
“唉,要招募信徒、凝聚信仰,也不容易啊,道爷这趟可真辛苦,”威灵法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开始宣讲佛法。
高台之下,三娘子的凉棚和黄台吉的凉棚遥遥相对,秦林和徐文长等人就坐在这座凉棚之中。
“老秃驴这趟算是卖死力了,”徐文长低声笑道:“这厮由道入释,便如老子过函关化胡为佛,说不定千百年后又是一位广受十方香火的佛爷,也有人要泥塑金装他的佛像,鲜花香烛顶礼膜拜呢。”
秦林也笑:“他要悟通因果、得证菩提,自然要卖点力,刚才我看要不是镜子撤得快,威灵法王就得改名叫烤鸭法王了。”
“你们说什么呀?”三娘子笑盈盈的问道,瞧着徐文长的目光净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没、没什么,徐文长讪笑不已。
哼,你们搞的鬼,还怕我不知道?三娘子悄悄掐了徐文长一下。
“嗯嗯,头一次觉得本官成了多余的人,”秦林嘿嘿直乐。
三娘子掩口直乐:“秦长官就会说笑,等我女儿再大几岁呀,就召你做个女婿!”
三娘子号称草原第一美女,她的女儿多半也是美人儿啊!秦林这厮脸皮极厚,打蛇顺杆爬:“敢问令爱容色如何,生辰八字,芳龄几许?”
“我女儿当然是天姿国色,”三娘子扳着手指头算:“年龄嘛,她是藏历土虎年生的,今年按虚岁也有四岁了。”
我倒!秦林拱拱手,把嘴巴牢牢闭上。
陆远志和牛大力捂着肚子偷乐,秦长官可不是经常吃瘪啊!
三娘子笑得花枝招展,不仅远处另一座凉棚里面,看似置身事外的把汉那吉成为了秘密盟友,还有个连秦林和徐文长都不知道的白莲教主躲在人群之中,待会儿要是她出手宰了黄台吉,那就不需要把汉那吉的帮助啦。
或许是某种心结吧,即使是三娘子这样的巾帼英雄也不能免俗,听徐文长说要接受把汉那吉的帮助,她心底隐隐约约总有点不乐意,更希望白莲教主能一击奏效……远处,扮成商队的白莲教众人簇拥着教主,各堂主香主运起内功,脚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任凭人潮汹涌也纹丝不动,留出中间的一小片空地给教主和艾右使、三堂主商议大事,他们对教主的尊敬,和牧民们对威灵法王五体投地顶礼膜拜没有什么区别,不要说拥挤时碰到教主的身体,就是对答时呼吸粗重了些,都是对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的亵渎!
此时艾苦禅正在说话:“三娘子倒是守信,没把咱们的行踪泄漏出去,鹰爪孙现在都还不知道咱们也来了,哈哈。”
青阳堂主紫寒烟笑道:“三娘子其实心底并不愿意接受把汉那吉的帮助,女人不管多厉害,总是个女人啊。”
语声仿佛带着幽幽的叹息,这个半边脸美艳、半边脸用凶暴可怕的铁面具遮住的女人,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白莲教主则不满的哼了一声。
紫寒烟这才想起教主也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绝色美女,刚才那话好像也隐隐指着她了——唉,圣教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能够挥剑斩情丝,心无旁骛、念念不灭啊,“本教主只和三娘子说要替她除去黄台吉,不过嘛,”白莲教主语声冰冷:“待会儿等黄台吉登坛,受威灵法王摸顶开示的时候,本教主便下手,两个一起宰了!”
大曰如来,措嘉达瓦尔品第?都是笑话!唯有我白莲朝曰神功冠绝当今,杀你二人如屠狗而已!
台上,威灵法王讲一段《菩提道次第广论》,说一番《直指觉姓赤见自解》,语声抑扬顿挫,神情慈悲无限,端的是天花乱坠、唾雨纷飞,就算蒙古牧民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也觉神圣无比,殊胜无比。
法王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逐步逼近。
终于讲经告一段落,作为遗孀的三娘子、作为嫡长子的黄台吉,一起走出凉棚,迈步朝高台走去。
机会来了!白莲教主提起十二分功力,准备等黄台吉走上高台与威灵法王相遇时,施展致命一击。
哪知就在此时,西面传来法螺、铜号、铙钹、铃鼓的吹打声,天际梵音大作,一众穿镶红边白袍、戴高帽子的喇嘛,在万众瞩目之下抬着步辇缓缓行来。
那步辇前,经幡之上用金字大书着梵、藏、蒙三种文字:扎论金顶寺威德法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