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徐辛夷的喊声把秦林从沉思中唤醒,大小姐双手叉腰:“我觉得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调查走访一下案发时的情况,也许陆胖子这些笨蛋忽略了的,你一看就发现了什么呢。”
陆远志哭丧着脸,心说大小姐您还真是快人快语啊,咱这脸丢的——不过也是,通常大家伙儿忽略的情况,秦哥却一眼就从中看到了藏在迷雾之后的真相。
秦林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里作为抛弃凶器和焚烧血衣的现场,看样子是不大可能提供更多的线索了。
一边通过胡同走向案发第一现场,同时秦林在心里面把案情理了一遍,可以确定有三个环节:
首先是案发之前,凶手很熟悉案发现场及周围的环境,应该是了解到左邻只有聋子老婆婆在家,右邻全家外出的情况,才痛下杀手的;
然后是案发当时,凶手在死者周德兴家门口进行袭击,用铁锤砸击周德兴头顶,然后将他推进堂屋,用刀来回切了七八下,几乎把他脖子都切断了;
最后是逃脱过程,凶手逃离周德兴家,通过少有行人的偏僻小巷,来到河边洼地的第二现场,抛弃凶器、焚毁血衣之后逃之夭夭。
确定的环节之外,又有三个疑问:
其一,为什么凶手不在周德兴家外进行袭击,而选择在他家门口?在外面背街巷子里采取打闷棍的方式偷袭,不是更容易得手,更容易逃走吗?
其二,为什么屋里的灯罩上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黑灯瞎火的堂屋里,当然不可能准确的切断周德兴的脖子,如果当时灯点亮了,是怎么不留下指纹就取掉沙织灯罩将其吹灭的?如果屋里的灯自始至终没有点亮,是有帮凶为他提供照明吗?
其三,河岸洼地的第二现场,为什么找不到凶手拨弄血衣灰烬的烧火棍?凶手难道懂得指纹原理,所以把烧火棍也丢进河里冲走了?或者他根本就是无意识的一个丢弃动作?
揣着这些疑问,秦林试图从犯罪行为学角度予以解释,但总觉有几处自相矛盾,难以说通。
周德兴家离河边不远,经过一条偏僻小巷就很快来到了现场,尸体被搬到了府衙的殓房,房间里空留下许多血迹,给人某种难以明言的诡异感觉。
陆远志和徐辛夷都想尽快破案,两人再次仔细的检查现场,一寸一寸的查找遗漏。
秦林看似漫不经心的翻弄着这家的各种东西,心中则快速的思考着,他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这次从一开始,自己的侦破思路就走上了歧途……
“这么多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秦林拉开衣柜,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花布棉袄和绣花比甲上,发现了一叠膏药,他皱了皱眉头。
徐辛夷漫不经心的道:“还不是紫萱妹妹下令打了周德兴几十大板,这是他医治棒疮的呗。”
秦林笑笑,将膏药重新放下,又拿起一只漂亮的铜壶:“咦,这个铜壶的底部有凹陷的痕迹,像是用力撞过什么东西的,缝隙里、缝隙里还有点儿黑黑的东西,很像干涸的血。”
“啊,秦哥你说那个壶啊,”陆远志抬起头来:“昨晚我们也发现了,但是印子比较旧了,血也是旧痕,不会是昨天命案时留下的。”
家里面有点血算什么呢?鼻血、切菜时割破手指的血、小孩玩闹弄伤的血、乃至女姓每个月都会来的……无论如何,这陈旧的一点印迹,不会和昨天的命案有什么关系吧。
陆远志和徐辛夷终于结束了搜索,胖子昨晚连夜查案,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徐大小姐的精神还不错,拍了拍双手:“什么都没发现,秦林,你说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再去问问隔壁的聋子老婆婆?”
陆远志撇撇嘴,“那老婆婆聋得天上打雷都听不见,找她有什么用?”
“也是啊,”徐辛夷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皮,她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大可能有什么新发现吧。
秦林稍微想了一会儿,挥手道:“且慢,去她家里看看,好歹是邻居,也许她知道点别的东西。”
聋子老婆婆有六十多岁了,大约是独自带大儿子的艰辛,加上儿媳早死、儿子鳏居的无奈,她看上去足有七十多岁,身子佝偻下去,满头银发,脸上皱纹好像包子褶。
这位老婆婆在案发当时,算是附近唯一的“在场者”了,偏偏她耳朵聋得厉害,完全等于没在场,真叫秦林小郁闷一把。
“老婆婆,嗯,你聋了是吧?”秦林摸了摸鼻子,求助的看看旁边有点惶恐的卖蒸糕小贩,不知道怎么和老人家交流。
哪知那位传说中的聋子老婆婆,居然慈眉善目的笑起来:“这位后生,老身知道你说的什么,有什么话你就问吧,老身虽然聋了,却没有哑巴。”
秦林张口结舌,徐辛夷也目瞪口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坠梦中。
小贩忙不迭的解释:“小人的老娘聋了十多年,只要面对她说话,就能从嘴型知道你和她说什么——娘啊,这位是钦差大臣秦少保!”
“青菜大葱秦烧包?”老婆婆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你的朋友,你卖蒸糕,他卖菜包子。”
秦林绝倒,好,我还卖人肉叉烧包呢!
徐辛夷、陆远志和众官校笑得直打跌,看来老婆婆看唇形辨声音的本事,准确率还是过得去嘛,至少字音是大部分弄对了的。
徐辛夷眼珠一转,心说这老婆婆别是装成聋子的吧,我且试她一试!大小姐悄悄溜了出去。
秦林仔细盘问这位聋子老婆婆,大部分时候可以直接交谈,少数时候需要她儿子代为翻译,其实就是把官话的口音,按山东兖州话的土音读出来,老婆婆就通过儿子的唇形看懂了。
咣~~忽然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脑袋发昏发涨,心脏都猛的跳了两下。
正当校尉们准备拔枪应付,徐大小姐挑着大铜锣笑嘻嘻的出现在窗口,指着老婆婆道:“哈,她真的能读懂唇语呢!我看她懂得你们说话,还以为她装聋子,结果铜锣一响,你们都吓了一跳,只有她呆呆的站着,看来确实是全聋的。”
喂、喂,众人满头黑线,心说大小姐你还真是……
秦林揉着嗡嗡直叫的耳朵,黑着脸要去整治徐辛夷,徐大小姐冲他扮个鬼脸儿:“你能捉到本小姐?老婆婆久聋能读唇语,本小姐被你害久了,逃命的功夫,哎呀~~”
脚下一滑,徐辛夷手舞足蹈的就要摔倒,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铜锣也飞了出去。
亏得秦林已走出了屋子,离她很近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合抱大小姐的小蛮腰,将软玉温香揽入怀中。
看来徐辛夷的逃命功夫,还没有练到家啊!
“放、放开啦!这么多人,老夫老妻也不害臊……”徐辛夷羞红了脸,挣扎着要从秦林怀里站起来,可这家伙浑身像是僵住了似的,怔怔的抱着徐大小姐出神。
咳咳,咱们什么都没看见!陆远志和官校弟兄们背转身,互相挤眉弄眼的坏笑。
聋子老婆婆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所感触的道:“唉,两口儿都像这么相亲相爱才好哩,自打我那媳妇儿过世,就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夫妻了……”
“喂喂,”陆远志伸手在老婆婆眼前晃了一下:“老婆婆,你糊涂了吧,两口子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算恩爱嘛,咱们秦哥和大小姐这样也算?”
老婆婆把嘴一瘪:“年轻人,你知道个什么,两口子打是亲、骂是爱,床头打架床尾和,要是不吵不闹不声不响,那就麻烦大啦!”
陆远志闻言一怔,继而喜上眉梢,女兵甲和他也是打打闹闹的欢喜冤家呀,这么看来倒是很不错哩。
那边被秦林抱在怀中的徐辛夷,蜜色的脸蛋儿早已羞得通红,把他心口拍了一下:“要死啦,大庭广众的,你、你……”
不料秦林突然哈哈大笑,将徐辛夷好好的放开,等她站稳了,才笑着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对,就是你在跌倒之前说的那句。”
我说什么来着?徐辛夷想了想,才说:“嗯,我说老婆婆久聋能读唇语,本小姐被你害久了,逃命的功夫也自然厉害起来,结果还没说完就摔倒了,哼,不准笑!”
“不、不,”秦林笑着摆摆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精芒已经熠熠生辉,嘴角也坏坏的弯了起来:“我没笑你,是觉得你说的太有道理啦,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徐辛夷也严肃起来,她懂得秦林这个表情的含义,如果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恐怕离解开案件谜团已经很近了。
这时候,牛大力率领官校弟兄垂头丧气的走过来,冲着秦林抱拳行礼:“秦少保,属下带人去查锤子和尖刀,结果都是这里最大铁匠铺的产品,每年同样的款式要卖上千件,市面上存量更是不止上万件,实在找不到谁是它的主人。”
秦林嘿嘿一笑,朝牛大力招招手,叫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几句。
牛大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抱拳道:“属下遵命!”
这个巨人般的汉子立马转身,带着官校弟兄们风风火火的去了,不知道要执行秦林的什么命令。
徐辛夷、陆远志都不知道秦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问这家伙,他把手一招:“走,咱们去本府大牢里面看看。”
兖州府的监狱,当然无法和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所管的诏狱相提并论,但同样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儿,时值早春时节,地气生发,这种潮湿阴冷发霉的气味也就越发嚣张,卯着劲儿朝人鼻孔里直钻。
作为女牢,比普通监牢有更加黑暗可怕,门口坐着几个满脸横肉、表情非常嚣张跋扈的稳婆。
监牢里面关着的女犯不多,不过兖州府是山东大府,方圆千余里,治下人口数百万,这里总关着十来个女囚,她们衣着邋遢,神情惶恐,偶尔投向稳婆的目光都带着畏缩和谄媚。
凡是被定罪的女犯人就会被稳婆用种种手段折磨,然后威逼她们出卖身体,稳婆借此发点小财,或者利用这种办法讨好有权势而贪色的吏员。
“吴氏啊,你以为你还是周捕头的妻子,拿咱们不放在眼里?”一名额角贴着膏药的官媒婆,将瓜子皮朝地上乱吐:“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快点拿钱孝敬咱们,否则咱也顾不得昔曰和周捕头的香火情,只好按旧例办了!”
所谓的旧例是什么,吴氏当然心知肚明,她昨晚就看到一名姿色姣好的女犯人涂脂抹粉,然后被一名嘻嘻银笑的书办带了出去。
不过她并没有屈服的意思:“我不是犯人,我只是暂时看押的证人,你们敢怎么的,我就碰死在地上,看你们怎么脱身?”
“好啊你个小娼妇!”稳婆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就要撕扯吴氏的嘴巴,可当她看到吴氏眼睛里闪烁着的凛然光芒,顿时就败下阵来,悻悻的走到旁边。
“春嫂子,劝你省省事吧,”一名同伴劝着这稳婆:“吴氏做人硬气得很,咱们该着服侍她,否则她可是说到做到,说死就死的,咱们反而落下罪过,秦钦差过问起来,谁担当?”
稳婆打了个寒噤,秦钦差锯人头、挖人心的名声,那可不是盖的,这几天看他老人家和颜悦色的,谁知道下一刻是否会翻脸无情?
正说话间,外头一迭声的喊:“钦差大臣秦少保驾到!提犯妇吴氏!”
犯妇吴氏?
犯妇?
犯妇!
几名稳婆吃了一惊,悻悻的看着吴氏,心说难道真是这女人……
吴氏则用力咬了咬牙齿,神情竟是不以为然,整了整衣服,昂首挺胸朝外面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