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林脚下二十丈的岩层深处,白莲教主的银面具在铸钱炉火的映照之下,闪耀着妖异的赤红色光芒。
“来得好!本教主还没来得及去找秦林,他倒先追到这里来了!”白莲教主玉手轻翻,将素纱罗裙的长袖往下一按,顿时丈余方圆真气激荡,一袭罗裙无风自动,飘飘然有如洛神凌波。
教主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病,可惜阿沙不在这里,否则一定会说师傅和秦大叔不是我追你,就是你追我,你们追来追去什么时候才有个完呢?
艾苦禅愤然作色:“秦魔头步步紧逼,咱们也不宜再作退让,请教主率教中兄弟姐妹先走,属下愿率三堂主断后,和秦魔头拼了!”
“艾右使不可急躁,无生老母护佑我等,怎可轻言抛弃有用之身?”高天龙假惺惺的劝了几句,又双手交叉按在胸口,朝白莲教主躬身行礼:“是战是退,属下悉听圣教主决断。战,石窟易守难攻,本教有地形之利;退,有万斤闸、断龙石,可以阻截追兵。”
白莲教主心有不甘的朝四面扫视着,看到那门新铸出来的黄澄澄的铜炮,看到齐齐整整的铸钱工场,和炉火红炽的熔炉,就气得用力咬了咬银牙。
既然被秦林找到这里,龙游石窟中囤积的粮草,新铸的大炮,以及铜料、木炭和熔炉等物件都带不走了,刀剑武器也只能随身带走一部分,白莲教经营这处基地花费了多少心血,却要一朝抛弃,委实叫她难以割舍。
好在她身为反明第一大教之主,也是当世人杰,很快就控制住激荡的心情,单掌往下一切,做出了果断的决定:“咱们且战且退!秦林逼咱们放弃龙游石窟,本教主也不会让他得意,高左使,这处石窟是你苦心经营的,待会儿就由你来放断龙石……哼哼,秦林啊秦林,咱们好久不见,我一定会给你个惊喜的……”
宛如情人间甜蜜的呢喃,却掩藏着生死杀伐的敌意。
艾苦禅、练辟尘、紫寒烟等教中高手都是心头一凛,普天之下这么被白莲教主惦记上的人,恐怕都得自求多福吧。
高天龙却暗暗冷笑,就知道白莲教主退有不甘,战又不利,一定会做出且战且退、败中求胜的决断。
他朝胡云鹏、杨长老和熊长老这几位以目示意,众亲信心领神会。
突然甬道之中传来秦林的声音:“白莲教的众位朋友,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顽抗到底是没有出路的,赶快放下武器投降!”
地面上,佛像机关已被打开,巨大的佛像往后退到了帷帐深处,原本佛像坐的莲台之上,就露出了黑洞洞的甬道入口,足有七八尺宽,整整齐齐的石板台阶,可容三人并排行走。
热烘烘的气浪从地底涌出,秦林的脸色有点儿发红,熔炼金属的味道让他很清楚自己找对了地方,而私铸铜钱竟然和白莲教有关系,更是意外之喜。
刚才发现这处洞口,愚竹方丈无可抵赖,只好梗着脖子充硬汉,可惜他座下的弟子并不是每个都像他那么视死如归的,当场斩杀了两名弟子之后,终于第三名弟子交代了他们所知的情况:白莲教主和麾下众多高手都在石窟之中。
“教主大人,咱们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哇咔咔咔~~”秦林歼笑着,又用双手合成喇叭,冲着甬道大声叫喊:“白莲教的朋友们,你们困于石窟,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钦差慈悲为怀,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只要交出白莲教主、左右使者、三堂主、十长老,本钦差就只究首恶,胁从不论……”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洞中艾苦禅破口大骂,跳着脚叫道:“朝廷鹰犬,有种下来和爷爷一决生死!”
洞中工匠全是白莲教召集的铁杆信徒,起初听到甬道中传出秦林的声音,他们还有些儿慌乱,待艾苦禅吼得这一声,顿时一个个握紧了铁锤、铁钎,怒目圆睁,跟着齐声叫道:“伪朝狗官想得美!无生老母在上,背叛圣教形神俱灭,舍身殉教回归真空家乡!”
他们原本都是大明朝的好百姓,并没有谁从娘胎里出来就做白莲教的,但要么是土地被劣绅夺走无从申诉,要么曾受胥吏敲诈盘剥以致家道中落,要么贫苦无依生活难继,是白莲教雪中送炭给了他们帮助,在逆境中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动力,于是虚无缥缈的真空家乡在心底变得无比真实,他们心甘情愿的把生命奉献给白莲教,无怨无悔。
甬道中传出的吼声如同地底滚动的闷雷,洞口处罗东岩骇然变色,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大明朝的朗朗乾坤,自己的县境治下,竟有这么多人甘心为白莲魔教殉身而死?
殊不知大厦将倾非在一朝一夕,大明自洪武爷朱元璋北逐蒙元定鼎中原,已立国两百年,种种弊病逐渐滋长,卫所崩坏、土地兼并、庸官冗员、苛捐杂税,正如张居正所言,这座大厦从外头看起来还富丽堂皇,其实里头的梁柱已有不少腐朽败坏,或被白蚁蛀空,若是及时大刀阔斧的修理,还能焕然一新,如果因循苟且得过且过,等到数十年后梁断柱折,那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如果普天下官员都像黄嘉善、王象乾、潘季驯,就算白莲教舌灿莲花,谁会跟着它造反?
相反,要是庙堂之上,君臣全如朽木,朝野之间,尽是衣冠禽兽,王本固、刘一儒、杨兆、荀长风、孙朝楠这样的官员纷纷当权,那么必定会有一人效法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然后万夫接踵相随,王朝覆灭就只在顷刻!
石窟中视死如归的回应,是那么的掷地有声,就连陆远志、牛大力和众锦衣卫弟兄,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曰子,仍觉心旌摇动。
唯独秦林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说张居正的改革只是思路和方向上存在某些问题,那白莲教的搞法就绝对是此路不通!
万历年间,朝野死水微澜,张居正的改革犹如在水塘里投下石块,到底没能翻江倒海,至于秦林心目中那个从头收拾旧山河的人,自是舍我其谁、非我莫属,只不过时机未到,还须引而不发……“秦、秦少保,现在怎么办?”罗东岩藏在袖口里面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秦林嘿嘿一笑,突然双手卷成喇叭,冲着甬道大声叫道:“说什么有种下来一决生死,现在藏身石窟里面,充缩头乌龟的人,不正是你们自己吗?”
哇呀呀,气煞我也!艾苦禅摘下一枚生铁念珠用尽全力掷出,带出尖锐刺耳的啸音,当的一声打在了甬道上,砸得石壁火星四溅。
“哇,好大的手劲儿!”甬道又传来秦林带着戏谑之意的笑声,活像看马戏似的。
为防敌袭,甬道当然不会是直上直下,中间拐了弯的,艾苦禅的铁念珠再厉害,也打不掉秦林一根寒毛。
艾苦禅正在无可奈何时,就见甬道处有烟灌入,起初烟雾还是若有若无的一层,渐渐就变得浓稠起来,靠近甬道处的教众只好咳呛着连连后退。
“狗官放烟熏咱们!”教徒们惊呼起来。
也有人叫道:“妈的,和他拼了!”
高天龙眼中精光一闪即逝,见白莲教主迟迟未曾举动,便俯身探问:“圣教主,让属下留下来断后……”
“不,你熟悉机关暗道,你立刻带弟兄们先走,”白莲教主挥了挥手,斩钉截铁的道:“原计划不变!”
“谨遵圣教主令谕!”高天龙躬身行礼,心中却冷笑不迭:哼哼,恐怕你是记挂着秦某人身上的白玉莲花吧,看来老子在山东那步棋是走对了。
白莲教主全副精神都注意着甬道口,准备对付秦林,竟丝毫没有察觉高天龙眼中的那一抹歼诈之色。
甬道之外,秦林满脸坏笑,指挥官校弟兄们把枯黄的竹枝竹叶点燃,让烟气灌入甬道,去熏白莲教众人。
陆远志一时兴起,解着裤腰带就要往火堆上撒尿:“胖爷撒泡尿,给他们加点重口味的,哈哈……”
“不可,”秦林止住陆远志,“白莲教是朝廷劲敌,两百年间不能禁绝,如此强仇大敌自该慎重对待,可杀而不可辱,你辱人就如同辱己了。”
陆远志讪笑着系上裤腰带,心道确实如此,如果自己在这里撒尿,将白莲教糟蹋得一钱不值,那么之前厂卫之中许多精兵强将都被白莲教杀死、打败,则众厂卫前辈又成了什么?
石窟之中的白莲教主,冰寒的一双眸子就多了点儿温软,素手轻捻衣角,暗道秦林你既不肯辱我圣教,将来你落入我手,我也誓不辱你。
从来天意最难测,真到了那时候,她又能坚守此刻的信念吗?
“咳咳,咳咳”,艾苦禅见高天龙、胡云鹏等人率众教徒转移得差不多了,便大声咳呛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