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月港码头渐渐从沉睡中醒来,卸货装货的力夫号子,划着小船叫卖的吆喝声,解缆起航的口哨声,让整个海面从沉寂变得喧嚣。
秦林睁开眼睛,枕边金樱姬兀自沉睡未醒,瓜子脸犹带红晕,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微翘的唇瓣嘟起来,慵懒得像条可爱的小猫,露在被子外面的香肩,又是那么的光洁诱人。
“小妖精,”秦林情不自禁的笑了,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悄悄钻出被窝。
秦林匆忙洗漱,胡乱扒拉几口早饭,就叫来了陆远志和牛大力。
“秦哥,俞咨皋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啊!刚才派人来说,还没有找到在那天夜里之后看见过贺桂姐的人,”陆远志挠了挠头,满脸上写着纠结。
牛大力也道:“沈有容也尽力了,昨晚他们在外海打着灯球火把找了一整夜,您看,天刚亮不久,又到码头这边来找了。”
可不是嘛,许多水兵划着蜈蚣船、哨船,在港口停泊的大海船之间穿梭往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海面,如果真有碎尸漂在海面上,早就被他们找到了。
秦林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着急:“听我说,其实昨晚我就有个思路了,仔细想了想,应该有六七成把握,要着落你们带人去办。”
啊?陆远志、牛大力互相看了看,同时挺起了胸脯,一副为秦长官效力,上刀山下火海义无反顾的表情。
“呃,这个嘛,其实是件美差哦~~”秦林坏坏的笑起来。
哎呀不好!陆胖子和老牛都心头一哆嗦,每次秦长官笑得这么灿烂迷人,就铁定没好事儿,多半是叫弟兄们遭瘟、顶缸、充大头。
没奈何,做秦长官的弟兄,就是要被照顾生意的,陆胖子、老牛两个苦着脸:“秦长官,有啥你就说吧,什么美差不指望,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别让做兄弟的倒霉就行啦。”
“附耳过来,”秦林招了招手,对他们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话。
陆远志突然就变得忸怩起来,胖脸红红的:“秦哥啊,做这件事没什么,您可千万别告诉小花呀!”
张小花就是女兵甲。
秦林压低了声音:“其实,你们也别到处乱说,尤其要瞒住金船主……”
“我们懂,我们懂,”陆远志和牛大力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懂,半晌之后才纳闷:这事儿是我们俩充大头,秦哥又不亲自上阵,干嘛瞒着金长官?
秦林带着陆远志、牛大力和亲兵弟兄们离船登岸,很快就消失在了海澄县城的人流之中,却不知道身后有四道目光远远投来。
“哈,这冤家鬼鬼祟祟的,铁定没安好心哪!”金樱姬水蛇腰轻摆,伸手捂住小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睡意未曾全部消散,更增三分媚态。
白霜华也眺望着秦林消失的方向,沉吟道:“以前他都会等着一块用早餐,今天却跑得特别早,看起来像有什么瞒着咱们,而且陆远志刚才下船时,笑容特别猥琐,似乎要去做什么坏事。”
“走,咱们跟着去看看,”金樱姬眼珠一转,就笑盈盈的挽起了白霜华的胳膊:“有名震天下的白莲教主陪在身边,逛街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去就去,”白霜华点点头,她也很好奇秦林会怎么办这起只找到几块肉的碎尸案。
两女即刻换了衣服,金樱姬穿一袭黑色绣五彩山峰图案的丝绒棉袄,外罩湖蓝色波斯呢绒大氅,显得雍容华贵,白霜华内力精湛不畏寒冷,只穿一件用白丝线绣着并蒂莲的藕色纱袍,看上去脱俗绝尘。
龟板武夫想率领卫士跟在后头,金樱姬笑眯眯的回过头来:“笨蛋,有白莲教主陪在我身边,还用得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
“哈依!”龟板武夫赶紧率手下退了回去。
两女不要人跟,并肩携手走下船去,东瞅瞅西看看。
月港开海已有十几年了,直到三年前秦林促成杭州开放之前,是大明朝唯一的对外开放港口,所以城市虽然不大,市面之繁荣则尤甚于南北两京。
码头有波斯人表演吐火,印度人吹着笛子耍蛇,小商小贩杂耍卖艺的中国人那就更多了,两女一路看过来,觉得十分有趣。
说起来金樱姬虽然多次来过月港,但都是以五峰船主的身份,身边随时前呼后拥,白霜华也差不多,看看市井的繁华风物,顿时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请让一下,各位客官请让一下!”一名戴绿帽子的家伙手里摇着铃铛,后面两名夯汉抬着小轿疾步而走,小轿的窗口故意掀开,里头坐着个油头粉面、搔首弄姿的女人,正往外面抛媚眼儿呢。
月港的规矩,凡是有大佬倌拿片子来请,记女就这么坐着小轿子赶过去应局,有这个排场的记女,就算不是红倌人,也是排得上号的了。
街道上的行人晓得规矩,冲犯姑娘们出台是要走霉运的,于是纷纷往两边退避,让小轿先过去。
只是那些经常在花街柳巷出没的老手,就暗暗纳罕起来:这会儿刚刚曰上三竿,就算办中午的酒宴,也还有一个多时辰,怎么姐儿这么早就赶过去?那大佬倌是什么身份,叫这位姑娘急吼吼的赶去奉承他?
白霜华见那记女故意打开轿窗搔首弄姿,就皱了皱眉头,白莲教教义是禁止银邪的,她没好气的道:“沉落孽海,永堕黑暗,愿光明普照世间,拯救这个姐妹的灵魂,得以重归真空家乡吧!金船主,你说……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白霜华突然想起来,金樱姬好像也曾在秦淮河寄身青楼,顿觉有些尴尬。
“嘻嘻,奴家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哦,”金樱姬掩着口吃吃偷笑,反而和白霜华打趣起来,她又没有真在青楼卖笑,哪里会介意呢?
白霜华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声道:“金船主其实很好相处嘛,若是将来联手对付朝廷,咱们大可以做好姐妹的。”
“做好姐妹?”金樱姬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十分无辜的看着白霜华:“那得看姓秦的小冤家乐不乐意啊!”
这话,就有点语带双关了,联手对付朝廷固然要秦林同意,但还有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好姐妹……白霜华恨恨的瞪了金樱姬一下,然后两女同时笑起来,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继续逛街,就连找秦林的事情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要知道,女人喜欢逛街是没有理由的,即使是金宣慰使和白大教主,也不能免俗啊!
殊不知,金樱姬打趣自嘲说那句“清倌人”的时候,声音放得大了些,正好被有心人听见,一双银邪的眼睛盯上了她们……大街上,岂止刚才那个出台的记女?金樱姬和白霜华逛了半条街,就看见四五位记女一个接一个的路过,有坐暖轿的头牌红倌人,有坐滑竿的、或者被龟奴驮着的普通记女,甚至还有个自己紧赶慢赶走路去的,看上去早已人老珠黄了。
奇哉怪也!
就算有花钱如流水的大佬倌办什么宴席,这些记女要赶过去奉承,也至少要姿色中上的吧,哪里连年老色衰的也凑过去呢,不怕府上的家奴拿扫把打出来?
白霜华久走江湖,金樱姬在青楼待过,两女都觉得十分反常,就赶上几步,把那走路的记女拦下来。
那记女满脸皱纹,勉强涂上去的劣质脂粉像一层饺子皮,看着就叫人难受,盯着两名美丽得叫她自惭形秽的女子,近乎本能的表现出敌意:“两个小娘皮,捣什么乱?老娘急着赶路做生意,呃……哎呀姑奶奶,这是何必呢?”
前倨后恭,只因金樱姬捏着一小块银子,轻轻放在了记女的手中,然后问道:“你们急着去做什么,到底是什么大佬倌请客?”
记女急吼吼的说:“嗨呀,前面巷子左拐再走大路一直过去,丽花园里面有个冤大头,只要过去就有三两银子打赏,足足三两啊,妈的,哪怕三钱银子呢,老娘就什么客都接啦!”
“你这么多同行过去了,那大佬倌,他、他忙得过来?”白霜华十分好奇,这什么人哪,简直生冷不忌。
“管他呢,只要给银子就行,”记女见金樱姬、白霜华一个劲儿打听这事儿,就会错了意,只道是同行打听消息,就谄笑道:“两位小娘子这么天仙似的人儿,要是过去做这个生意,那大佬倌莫说拿三两,就是三十两雪花银子捧出来,想也是应该的。”
隐藏在人群之中的一道黑影,将记女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冷笑道:“做生意,哼哼……”
切~~金樱姬、白霜华被这记女弄得哭笑不得,赶快打发了她,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们,这件怪事多半和秦林有些关系。
正要请那记女带路,哪知她急着做生意,早就一溜烟的走远了,两女只好按照她的指点,拐进了前面的小巷。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也闪进了小巷,用恶毒的眼神盯着前面的两位美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