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一声令下,林樱号立刻掉头往东,不过此时已经繁星满天,从月港出航已经过了整个白天。
林樱号原来的航向是西南方的琼州,罗布、瓦韦一行则以东北方的曰本为目的地,双方背向行驶越走越远,到调转航向的时候,就相差了一天一夜的路程,而且葡萄牙人在月港耽搁久了,为了及时救援他们那位美丽的教友,肯定会全速航行。
幸好林樱号是四千料巨舰,全速航行时速度比葡萄牙人的斜帆船快,金樱姬在海图上计算航程,如果不出意外,会在抵达琉球前追上对方。
果然,抵达台湾鸡笼五峰海商的母港时,接到负责管理港口的宣慰使司官吏禀报,三个时辰前刚有一艘葡萄牙斜帆船,在这里补充了淡水之后离港,朝着东北航线驶去。
终于一天一夜的差距被缩短到了三个时辰,秦林和金樱姬都松了口气,在东北方向的琉球附近海域追上那艘斜帆船,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突然之间风云突变,东南面天空变得乌压压黑沉沉,一大片望不到边的乌云朝鸡笼港压过来,没多久整个天空黑得像口锅底,空中狂风大作。
“台风!”金樱姬惊叫起来,瓜子脸上写满了无奈。
秦林也无可奈何,东南沿海春季多有台风,没想到今年来得这么早,林樱号是不能出航了,四千料的巨舰,在狂暴的台风中简直和玩具没什么区别。
码头上瀛州宣慰使司自设的官吏敲响了铜锣,大大小小的船只忙着落帆、下锚、系缆绳,水手们急急忙忙的收拾甲板上的零碎东西,忙乱中倒也有些从容不迫的淡定,毕竟对于这些海上讨生活的汉子来说,台风也算不得什么稀奇,遇到台风的时候船还停在港口里头,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噼啪!一道闪电刺破长空,很快黑沉沉的天空中金色乱舞,豆大的雨滴被狂风裹夹着,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港口内停泊的几百艘船随着风浪起起伏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举起来又按下去。
天地之威,一至于斯。
唯有林樱号那高高的主桅杆了望台上,一道白色的身影傲然挺立,白霜华身形随着船身颠簸起起伏伏,带着某种优美而神秘的韵律,她凝视着漆黑混沌的天地大海,闪电形成的万道金蛇在眼底不停闪耀,周身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瓢泼般的雨点还没有沾到衣裙便被弹开。
混沌与闪电,黑暗与光明……感受天地之威,领悟天地之力,乃是高深武功的修炼方法,亦对体悟白莲教黑暗和光明互相转化的教义大有裨益。
干燥的船舱里面,秦林抬头看了看桅杆上的声音,忽然坏笑着摸了摸下巴:“咳咳,其实我觉得主桅杆应该装根避雷针。”
东北方向的六十里外,葡萄牙人看着身后鸡笼港方向那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和隐隐可见的电闪雷鸣,全都十分后怕,留在港口内或者远离海港都没什么,就怕刚出港一两个时辰,回不了港口,又正好在暴风雨的笼罩之下,这条小斜帆船就得凶多吉少了。
“万能的主啊,是您让我们这群迷途的羔羊脱离了暴风雨的危险,是您在冥冥中指引着前进的方向,我的信仰将坚定不移……”罗布跪在船头,不停的在胸口画着十字。
瓦韦摇了摇头:“我的朋友,你不应该做葡萄牙王国的海军军官,耶稣会的传教士更适合你呢!好吧,从月港沾上的霉运彻底摆脱了,美丽的小姐,我们来啦!”
东南方向吹来的台风,仅仅是余波就让这艘小船的三角帆吃饱了风,斜帆船载着葡萄牙冒险者,在海面上欢快的航行,朝着东北疾驰如飞。
十余天之后,曰本北九州肥前以西,五岛列岛附近的海面上,葡萄牙人的斜帆船飞快的行驶着,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快,船上水手们则笑逐颜开,因为他们非常完美的完成了任务,应仁慈的佛雷格里奥神父的要求,从魔鬼手中拯救了一位虔诚的东方基督徒,而且,她又是那么的美丽。
平时不修边幅、说话粗鲁的水手们都变成了斯文有礼的绅士,就连最邋遢的老杰克都把浑身上下收拾了一顿,变得精神焕发,唯恐在高贵的女士面前稍有失礼,那就太难为情啦。
最好最干净的舱室,被腾出来让给了这位女士,地面上、墙壁上用清水洗过,那些船板有所开裂的位置,则贴上了花花绿绿的纸片,按照瓦韦的说法,“我们不能让勇气号在美丽的公主面前丢脸。”
“你的肌肤像牛奶般白皙,双颊的红晕让我想到了芬芳的玫瑰,你口中的气息是那么甜美,眼睛比爱琴海还要清澈透明……”
船舷甲板,瓦韦念诵着新作的诗句,可很快就在同伴的哄笑声中把字条撕得粉碎,然后苦恼的抓着头发,因为他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文学天赋,现在遇到了最大的挑战,搜肠刮肚也找不到恰当的词句,来形容那位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士。
明智玉子,或者说加拉夏就安静的坐在这间舱室里,她的美丽确实不是瓦韦那拙劣的诗句所能形容的,温柔娴静的气质就让人迷醉,雪白的裙裾,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温柔如水的双眸,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听得外面的哄笑,明智玉子嘴角微微一翘,这群朋友的开朗热情让她的心情变好了不少,只是想起父亲的惨死,和丈夫的背叛,就怎么也驱散不了心中的乌云,使得细细的柳眉总是难以展开。
未卜的前途,更让她心底藏着深深的忧惧。
丰臣秀吉已经下达了对叛贼女儿的诛杀令,薄情的丈夫会怎么做?随着父亲的死亡,她对故土,没有丝毫的留恋。
不过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曰本贵族女姓乘坐西洋人的船逃离本国,即使亲切和蔼的佛雷格里奥神父就在壕境,但乘船出海的明智玉子,仍对未知的前途怀着本能的恐惧。
她低低的俯身跪拜,领口露出一截欺霜傲雪的肌肤,语声是那么的轻柔和缓:“仁慈的上帝,愿您指引迷途的羔羊,像摩西带领人们出埃及那样,给加拉夏……”
砰!
火炮的鸣响,让勇气号上的葡萄牙人大吃一惊,前方三艘曰本战船气势汹汹的包抄过来,飘扬着的旗帜上,带着太极和回旋图案的立花家徽!
“不要怕,曰本人的火炮十分低劣,他伤害不了我们!”罗布大呼小叫着,将腰间的短燧发枪拔出来:“水兵们,准备战斗!”
瓦韦则第一时间奔向了明智玉子所居的船舱,严阵以待的守在门口,还不忘回头大声喊:“美丽的小姐,我,瓦韦.罗纳尔多.迭戈,您忠诚的骑士,将用生命守护您!”
明智玉子浅浅的一笑,鼓励的朝瓦韦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喃喃的祷告。
单单是这一笑,就让瓦韦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满腔的热血近乎沸腾,决心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勇敢的守护在美丽的小姐身边。
罗布叹口气,对瓦韦的行为已经彻底无语,不过这会儿战况即将展开,也没空去指责同伴的重色轻友了。
“不要怕,排枪射击,这些曰本的猴子,一轮排枪就能让他们吓破胆!”罗布大声叫喊着,督促水兵们装弹、点燃火绳,还有人给船头那门小炮装填了炮弹,准备给曰本人迎头痛击。
砰砰砰!三艘曰式战船先后开火,炮弹却咚咚咚三下,齐刷刷坠进了海里,溅起三朵不大不小的浪花。
原来曰本的火枪技术直接师从西洋,算得上比较先进,铸炮技术却非常落后。
立花家是九州大友家的臣子,就在十多年前的时候,当时在丰后停泊的葡萄牙船向教堂发射礼炮,巨大的爆炸声音传到了府内城,大友宗麟主仆在大惊之下前往观看,葡萄牙人将炮送给大友家,宗麟在大喜之下将其称为“国崩”,认为是国之重器。
立花家用的就是这种火炮,不过国崩的名字再怎么响亮,说到底就是发射石头蛋蛋的玩意儿,杀伤力和射程根本没法和西洋人的加农炮、六磅炮、十二磅炮、鹰炮相提并论,也远远不及明军的佛郎机和大将军炮。
这么远,三枚石头炮弹根本打不到,半道就掉进海里了。
轰!勇气号的小炮鸣响了,炮弹在空中划过残影,正好击中了一艘曰式战船的舷侧,登时打塌了脸盆大的一片,碎片四下飞溅,看起来倒也声势不小。
虽没给曰本人造成多大的杀伤,葡萄牙人却已士气大振,坚信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一边倒的。
船只接近到肉眼能看清对方面容的距离,突然有葡萄牙水手笑起来:“哈哈,对方的主将是个小女孩!上帝保佑,我们这次可算逃离异教徒的魔掌了!”
可不是嘛,对方带着立花家徽的大旗底下,坐镇指挥战斗的是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肌肤光洁白皙如瓷器,一双眼睛大得过分,穿件涂着黑漆的“南蛮具足”铠甲,越发像个偷穿了父兄铠甲的小女孩,没有丝毫的杀气,倒是十分可爱。
哈哈哈,葡萄牙人尽皆放声大笑,对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丝毫悬念。
“亲爱的水兵朋友们,待会儿把枪口抬高些,不要吓坏了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小姐,”几名葡萄牙水兵怪声怪气的笑起来。
另一艘曰式战船上,居于副将位置的男子年纪也不大,生得浓眉大眼,萌黄色的唐绫縅铠甲、头戴银色锹形前立兜、腰配黄金鹿皮太刀、身背装满箭矢的弓筒并手握涂笼之弓,端的是威风凛凛,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战船上的女孩子主将,紧皱着的眉宇间带着些不满之色。
他不是怀疑她的能力,而是认为身为男子的自己,应该坐那个位置……双方船只的距离越来越近,葡萄牙人又开了一炮,给立花家主将所在的曰式战船砸开脸盆大的口子,这又引发了葡萄牙人的一阵哄笑。
就在两船接近到火枪射程,葡萄牙人懒懒散散的举起火枪准备射击的时候,罗布的瞳孔一下子变大,嘴张开高声叫道:“卧倒,快卧倒!”
葡萄牙人惊骇的发现,对方船上站起了三四十名身穿白衣的少女,每人手中都有一杆吱吱冒烟的火绳枪,随着手指扣下、龙头击落,噼噼啪啪爆豆子般的枪声响成一片,子弹暴风骤雨般射来!
简直就是一轮狂风,当即就有三名没来得及卧倒的葡萄牙水兵被射中,甲板上鲜血横流。
“反击,反击!”罗布挥舞着短枪,指挥水兵们还击,务必要趁对方装弹的空当,夺回主动权。
哪晓得葡萄牙人刚刚站直身子,还没来得及瞄准射击,对方船上又射来一轮又急又密的弹雨,两个倒霉蛋仰天倒下。
怎么这么快?葡萄牙人都惊呆了,从来没想到自己被一伙女人打得灰头土脸,只能趴在甲板上被动挨打。
“尝尝我訚千代麾下早击女的厉害吧!”立花家主将站起来,手持军扇朝前一挥。
麾下的姐妹们,把速度又提高了不少,射出一轮又一轮的弹雨,把葡萄牙人的勇气号打得千疮百孔,所有人都只能趴在甲板上,根本不可能反击。
还好,两艘船本来就相向而行,惯姓和海风的推动,让勇气号与曰式战船在二十米的距离上擦肩而过,双方距离越来越远,终于脱离了火枪的射程。
勇气号的葡萄牙人终于敢直起腰了,人人心有余悸,脸色十分惶恐。
“快,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加快速度逃走!”罗布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可逃哪里那么容易?这时候正吹西南风,斜帆船顶风航行速度就慢了,那几艘曰式战船却是有划桨手的,几十条桨从底舱伸出来在海面上划行,很快就转过了方向,如飞云掣电般追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