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稍作思忖,便坚定的摇了摇头:“指挥使司戒备森严,欧阳将军也不是易与之辈,就算是威德法王也不能无声无息的杀死他——换成是你,能做到吗?”
白霜华皱着秀眉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
指挥使司有一个总旗率五十名精兵巡逻护持,进得大门,还要穿过戒备森严的大堂、二堂,最后才能到内衙,光天化曰之下秘密潜入,白霜华自问也很勉强。
而且这室内的格局,也不像猝然间就能完成刺杀的,因为门离帅案还有一丈多的距离,任何人出现在门口,都会引起欧阳鹏的注意,此时就算刺客凌空飞扑,要把越过帅案,把雕翎箭刺进欧阳鹏嘴里,同时还不能让他发出任何声音,怕也不容易吧?
潜入,刺杀,白霜华自问尚能做到,但要无声无息的把箭插进欧阳鹏嘴里,不惊动在另外几间签押房里办公的雷、贺、倪、汤四位指挥,这就犯难了。
“越往深想,越觉得是熟人作案,”秦林思忖着说道。
白霜华怔了怔,不知道他是和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秦林又摸着下巴,慢慢的说:“从喷溅到帅案的血迹,可以判定尸体的姿态并没有移动过,也就是说欧阳鹏是坐在椅子上被害的,前面我们已经判定刺客是近身握箭进行刺杀,如果刺客骤然出现,欧阳鹏岂能不叫,岂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坐着?只有熟人作案,在他没有警惕心的情况下突然出手,才能出其不意,把这位武艺很好的将军杀死在椅子上!”
白霜华听到这里,怀疑的目光便投向了那端茶的亲兵,清冽的眸子里寒光闪烁。
可怜那亲兵只是个烧茶服侍将军的火头军,哪里当得起魔教教主逼视?和她眼神一触,登时面色蜡黄,额角汗珠子大滴大滴往下滚,几乎瘫软下去。
亏得秦林稍作迟疑,便低声道:“不是他,刺客要杀欧阳鹏,得绕到帅案后面、椅子旁边,然后用手中利箭刺下去,这亲兵只能把茶壶搁在桌上就要出去,他如果绕到案后,立刻就要引起欧阳鹏警觉。”
秦林也是边想边说,到这里心头毕剥一跳,果然是那四位指挥吗?也只有他们,可以借谈论公务之名,走到欧阳鹏身边而不引起警觉,趁欧阳鹏不防暴起发难吧。
可是,仍然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那本摊开摆好的兵书,比如欧阳鹏张开的嘴……
秦林想了想,决定进行现场重建,他吩咐牛大力从隔壁雷暴的签押房端了一把同样的圈椅,就摆在帅案后面,欧阳鹏的尸身旁边,然后自己坐了上去,与死尸并排而坐。
“这位秦爷办事,倒是不嫌晦气,”军官们低声议论着,无形中又把他高看一眼。
书架上兵书甚多,秦林取了一本,照之前那本一样摆在书桌上,结果发现圈椅和帅案的高度很不合适,得弓着身子看书,姿势不舒服,于是他又把书拿在手中捧着读,手肘搁在圈椅的扶手上。
“对呀,我家将军就是这么读书的,”雷暴大声叫道,对秦林非常佩服。
秦林抬头吩咐:“胖子,现在你假装刺客,来刺杀我。”
陆远志鬼鬼祟祟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手藏在背后,捏着一支雕翎箭,房门朝南,阳光照着他的影子在室内晃动,光影变幻极为显眼。
秦林笑着摇摇头:“不对,我已经看见你了,刺客老兄——什么人擅闯内衙?来人呐,与我拿下!”
牛大力假装一记擒拿,登时将陆远志“拿下”。
从头再来。
陆远志这次将箭支藏在衣服里,大步流星的走入,拱拱手:“将军,卑职有要事相商。”
秦林将兵书放回桌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有何事,说来。”
“启禀将军,图门汗、董狐狸得了汉歼走私的军械,兵势复振,已尽起十万控弦之士南下叩关……”陆远志边说边走到秦林身边。
曹四和孙有道神色阴晴不定,心道这胖子明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嘛,罢罢罢,且由得他,咱们现在争辩,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晓得内情的白霜华、牛大力等人则窃笑不已,胖子骂的汉歼不是别人,恰是少师府老太爷、晋商魁首张允龄。
此时陆远志已走到秦林身侧,而秦林与他答话,也就始终看着他,陆远志摸摸鼻子露出一副苦笑,意思是没法下手。
小眼睛眨巴眨巴,陆远志总算有了点办法,指着秦林身后墙壁挂着的兵要地图,指点道:“将军请看这里,九边防线,以大同府守备至关重要……”
秦林扭头去看,陆远志便从怀中取出利箭作势欲刺,秦林却用眼角余光看见了:“大胆,你做什么!”
陆胖子愁眉苦脸,抱怨道:“秦哥,您早有准备,当然不行了,刺客杀欧阳将军是有心算无心,也许他正看着地图出神呢?”
“那么,头这样扭着,从这个角度,血迹也不会喷到桌上啊!而且欧阳将军治军颇严,如果有人指着地图说话,他大概不会坐着吧,这么扭着头看身后,也挺难受的,更难以入迷,从而被刺客所趁了,”秦林眉头紧皱,回过头,重新坐实了身子。
陆胖子一脸苦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是为难得很。
秦林也挠头不迭,这起案子,死因、死亡时间都不存在什么疑问,法医技术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就是案情古里古怪,连现场重建也屡屡受挫。
“罢了,再仔细看看,也许尸体能告诉我们更多,”秦林说着,起身再次仔细的观察尸体,还轻轻扳开尸体的下巴。
尸僵还没有发生,一扳就张开了嘴巴,顿时血腥气息扑鼻而来,秦林浑若不觉,只管一个劲儿仔细观察被鲜血灌满的口腔。
这有什么好看的?陆远志迷惑不解,利箭插口而死,死因上没有疑问嘛。
秦林突然神色凝重,朝陆远志招了招手:“给我块手帕。”
陆远志递了块手帕给他,秦林捏着手帕小心的擦拭着尸首的口腔,弄得满手污血也不管不顾。
“奇怪,嘴唇有不少划痕,但牙齿却没有撞掉几颗,看起来像是张着嘴被插进去的,难道是趁他打呵欠时下的手?”
秦林说罢,把沾满血污的手帕丢掉,重新坐回了圈椅上面,然后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啊哈~~”
陆远志稍微怔了怔,立刻拿着利箭作势插落。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凶手假借谈事情,站到欧阳鹏身边,趁他打呵欠时将利箭插入口中致他死命,欧阳鹏利箭插口,当然没法叫喊出声!
几名蒙古武士都道声侥幸,凶手特意将箭矢插进欧阳鹏嘴里,恐怕就是想制造“被神箭手所杀”的假象吧,再加上哲别正好在同时间段出现在山丘上,凶器又是他所用的雕翎箭,真可谓铁证如山。
哲别脸上被涂了伤药,没好气的道:“好凶狠的刺客,想用这种办法来嫁祸我们,幸好他必须擦去箭杆上的血手印,结果被这位明察秋毫的秦长官识破!”
“不对,”秦林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如果是趁打呵欠下手,如果欧阳鹏很长时间不打呵欠,凶手就一直站在他身边等待机会?没有这个道理嘛!也许,我们想错了……”
正在高兴的牛大力和陆远志也傻了眼,秦林说的有理,凶手手握利箭站在欧阳鹏身边,就等他打呵欠的机会再下手,想起来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难道案发时,还有另外一种没有考虑到的情形?秦林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说:“尹先生,老游,你们把昨天和欧阳将军会面,到今天最后看到他的情况说一说。”
尹宾商记忆力很好,回忆着昨天的情形:“我们昨天见到欧阳将军,他非常高兴,设宴招待我们,绛州卫镇抚、经历以上的军官几乎都在座,吃的是烤全羊,喝的杏花村酒……今天早晨,他亲自在校场点兵艹演,我见他摸了摸脸,就离开将台回了指挥使司衙门。”
“他脸色有点不好看,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当时我还有点怀疑他……”游七顿住不往下说了,他怀疑欧阳鹏并不敢与少师府为敌,现在看来却是错怪他了,只是这番话就不能当着众军官的面说出来。
哦?秦林眉梢一扬,忽然之间哈哈大笑,朗声道:“我知道谁是凶手了,也知道凶手杀死他的方法了,那个本该治病救人的家伙,却辜负了欧阳将军的信任,用治病的手来做杀人的勾当,贺昂,你还装没事人吗?我说的就是你!”
曹四、孙有道大惊失色。
贺昂正用左手在一名蒙古武士胳膊上刮擦着药粉,闻言回过头,眼神慌乱,嘶声道:“你、你不要胡说!”
秦林冷笑着,锋利如刀的目光刺在他脸上:“狡辩是徒劳的,因为只有你能用这种方法杀死欧阳将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