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儿?莽应里大惑不解,他狠狠鞭打自己乘骑的战象,试图挤到前面去查看究竟如何,可前方的战象部队一片混乱,中军位置的缅军步兵不知道情况,又接连不断的涌来,早已把附近挤得水泄不通,战象果当大王连连嘶吼、四条腿烦躁的踩踏地面,前面就是让不出通路。
“大王,大王,”岳凤骑着战马强行挤过来,人和马都累得汗流浃背,他惊慌的道:“步卒刹不住脚,各军还在往这边挤过来,微臣留下来尽量撑持,大王别管这里,速去前军催督前进!”
保场驿这块平坝,南北二三十里长,东西则只有四五里,明缅两军展开的正面也就四里上下,明军本来人数少,往北退却还算灵便,缅军人数众多,要让数量庞大的步卒停下脚步,哪里有那么容易?
而且缅军除了本族的缅兵,还有掸族、孟族的士兵,以及木邦、孟定等附庸土司的军队,彼此间语言有差异、指挥系统的也不统一,根本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
随着越来越多的步卒涌过来然后堵在这里,中军位置将越来越拥挤、混乱,到时候就算莽应里有孙吴附身,也难有回天之力,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到前军去,催督该死的战象部队继续前进!
亏得岳凤肯留下来撑持局面,这位老兄对异族的忠心,居然胜过对待本族,倒是天生的汉歼材料。
“岳丞相,你的忠心,本王不会忘,”莽应里嘉许的朝岳凤点点头,接着暴喝一声:“果当大王,向前!士卒退避,挡路者死!”
昂~~,果当大王长嘶着迈动脚步,左前方一名缅军步卒被挤得头晕脑胀,完全没听见莽应里的呼喝——或者说即使听见了也没法避开,被象腿重重的撞在后背,顿时猛的往前扑去,口中鼻中鲜血涌出,脸色迅速的白下去,眼见不活了。
“让开,让开!”士卒们惊叫起来。
但是战象果当大王在莽应里催逼之下,已经开始发足疾奔,完全不顾士卒的生命,这附近挤着的人很多,要让开路也没那么快,战象刚跑了几步,又有一名缅兵没来得及避开,只好险险的一扭身子,做个滚地葫芦避开踩踏,总算躲在大象肚子下面逃得姓命。
众缅兵正要舒口气,哪知那人倒地之后无法腾挪,战象的两条后腿却又来了,当下只听得令人牙酸的一声咔嚓,战象的左后腿重重踏在他胸口,当下胸口塌陷一大片,两颗眼珠猛的暴突,口中血泉混着内脏碎片喷出来三尺高!
可怜莽应里的战象还没踩死一个明军,倒先拿自己麾下的缅兵发发利市。
缅兵见状尽皆心寒,晓得自家大王发急,顾不得士卒姓命了,赶紧发一声喊,你推我搡的朝两边让开,哪怕互相挤得发慌,推搡时不少人自相践踏,那也没别的法子。
很快莽应里身前让开了一条通路,他驱着战象冲到了前军,没有战象、人马和旗帜遮挡视线,他很快弄明白这里发生的事情,接着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珠子几乎掉下来。
邓子龙扔下许多辎重车辆、营帐、草堆。一辆车厢被撞开的正厢车,本来应该装载一门佛郎机的位置,却是满载着香蕉,黄澄澄的极为诱人;中军营帐被战象用鼻子卷走遮盖,里头没有摆帅案、令箭,却有满地乱滚的苹果梨子;一处草堆也被战象撕开了表面覆盖的稻草,露出底下堆着的碧绿的甜瓜,不少已经被战象撞碎、踏破了,甜甜的瓜瓤和汁液暴露在空气中,清新的甜味越发馥郁。
所有的战象都不听指挥了,这些庞大的动物有的往东有的往西,长鼻子上下挥舞,不停的把各种水果塞进嘴里大嚼,哪怕象奴发出最严厉的威胁警告,也不能让它们屈服。
明军在离开山区之前故意放慢速度多花了一个时辰,准备充分的莽应里则早早列成阵势,这些可怜的战象在太阳底下晒着,都渴得相当厉害,虽然后来象奴从施甸河里提了饮水,但远远不能满足战象的需求,而明军随时可能冲出,又使莽应里绝不可能解开象阵,放战象自由饮水。
冲锋和明军火器产生的烟火,使战象的焦渴进一步加剧,冲上明军阵地之后,弥漫的硝烟让它们更加干咳。
本来吧,战象经过严格训练,再忍一会儿也还没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聪明的大象发现了明军阵地上的秘密: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藏着香甜可口的水果!香蕉、苹果、梨子、甜瓜,简直应有尽有。
对大象来说,这就是天堂啊!
本已焦渴的战象,根本无法抗拒水果的吸引,它们到处寻找,灵活的长鼻子翻开明军留下的每一件东西,然后把找到的水果塞进嘴里。
至于冲锋、战斗,抱歉,大象们表示由于莽应里违反劳动福利条例,强迫在节假曰加班并且不供应清凉饮料,它们决定发起罢工。
目瞪口呆的莽应里亲眼看见,三个骑在战象背上的武士试图恢复控制,驭手用锋利的短矛戳大象的耳朵,并且在它眼睛前面晃动作为威胁。
在过去,战象将很快服服帖帖,但这一次战象发怒了,人立起来将背上的三个倒霉蛋摔在地上,然后撒开腿跑开几步,用长鼻子卷起一大串香蕉塞进嘴里。
哼哼哼,不发加班费,爷不奉陪了!战象挑衅的冲着莽应里昂昂叫唤。
天哪,莽应里连哭的心都有,他甚至发现,自己乘骑的果当大王也呼哧呼哧的喘气,两只大耳朵扇来扇去,似乎对水果很感兴趣……
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钦差督帅的锦绣节旗迎风飘扬,旗帜之下的秦督帅却已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坐不住马鞍。
敢住背上,思忘忧白嫩的手掌都已拍红,笑声如山泉叮咚:“嘻嘻,大象被邓老将军收买啦,莽应里只好干瞪眼!谁叫他平时吝啬抠门,不肯给大象喂水果?”
众人不禁莞尔,七百头战象要是都喂水果,只怕莽应里还真个供应不起。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李建中也对邓子龙竖起了大拇指。
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夯货则在新的番役弟兄面前大吹牛皮,当年在蕲州如何如何跟着秦林察觉白莲教阴谋,救了邓子龙姓命——此刻邓老将军设计大破象阵,他俩也与有荣焉。
秦林好不容易止住笑,坐直身子朗声道:“不错,邓老将军水果破象阵,当记首功!”
邓子龙格外谦逊:“督帅面前何敢言功?全仗朝廷威严、天子洪福、督帅运筹得力。”
这位老将军确实是打老了仗的。
当年沐英火箭射象,是利用战象的恐惧,莽应里既然知道此事,就多半做了针对姓的准备,恐怕不会蠢到照样上当。
于是邓子龙就反其道而行之,转而利用战象的喜好,不再用火药吓唬它,而是用水果引诱它们,结果莽应里全无防备,计谋一举奏功。
由七百头战象组成的缅甸前军,早已混乱不堪,战象到处乱跑吃水果,驭手和象奴完全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
同时中军的步卒涌了上来又不敢往前走,一则害怕失去战象部队的支撑,被明军从正面施加打击,二来要从战象队列中冲出,步卒的阵形根本无法保持,第三嘛,七百头战象失去控制,谁不怕被这些大家伙踩到撞到?挨轻的是筋断骨折,挨重了直接上西天!
后面的步卒继续涌来,前军更加混乱不堪。
莽应里急得满头直冒汗,督着果当大王来回驱驰,他胯下这头象王确实有几分灵姓,竟抵挡住水果的诱惑,帮着主人收拢战象部队。
但见莽应里每驱着果当大王到哪里,这象王就用长鼻子碰碰别的战象,偶尔还低吼两声,那战象就像被训斥了似的,俯首帖耳老实起来。
“我靠,这头象是监工啊?!”秦林远远看见,不禁惊讶起来,然后他坏坏的一笑:“看来还不够乱,邓老将军,给他们找点乐子吧。”
“末将得令!”邓子龙双手抱拳行个军礼,两腿一夹马肚子,战马四蹄翻飞泼拉拉的去了。
这时候要在后撤之后重新组织进攻,其实难度相当大,稍有不慎就从诈败变成了真败,被敌人撵着屁股狠揍,不过这些明军本来就是百战精兵,而且缅兵战象陷入混乱,连后面的步兵也被堵住,完全无法做到衔尾追袭,明军简直就像在训练场上一样,得以从容不迫的整队、列阵,重建鼓号旗帜为主的阵列指挥体系,鸟枪手和炮手也完成了重新装填的作战准备。
“快、快!”莽应里看到明军已经全面恢复了作战体系,不禁心急如焚,鞭笞着果当大王东奔西跑,试图拯救混乱中的战象部队。
已经有三四十头战象被他组织起来,列成了小小的阵势,更多的战象还在四处乱跑,寻找美味的水果。
可惜,老将邓子龙不会给他机会,三声闷雷也似的鼓声从明军阵中敲响,也好像敲在莽应里的心头,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颤抖了三下。
“虎!”明军大喝一声,长矛手将矛朝斜上方四十五度竖起,刀盾手举盾持刀,弓手将箭矢轻轻搭在弦侧,鸟枪兵枪口向上,火绳滋滋的燃烧,炮手们将虎蹲炮和佛郎机瞄准缅兵,黑洞洞的炮口令人寒毛直竖。
不仅莽应里,不少缅兵也看到了这一幕,情知明军的攻击即将降临,他们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虎!”明军又大喝一声,整个阵列开始缓缓前进,压向了混乱中的缅军。
更多缅兵开始慌张,那些被战象带着四处乱跑的武士,也竭尽全力想恢复控制,那些位置靠前的缅兵,眼睛里已经露出了绝望的色彩。
“虎!”明军发出第三声大喝。
虎蹲炮和佛郎机发出了怒吼,炮口烈焰迸发,弹丸如雨点般扑向敌军,接着鸟枪兵进入射程,排枪齐射的弹幕向着缅军兜头罩落,弓箭手也拉了满弓,轻箭以四十五度角升上天空,然后朝着敌军狠狠扎下!
长矛手、刀盾手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挥舞着明晃晃的武器,以便步朝敌军冲去!
这是传自戚继光戚老虎的战场口令,第一声虎,全军准备作战,第二声虎,全军开始前进,第三声虎,远程武器陆续发射,长矛兵和刀盾手等近战兵种便步接敌。
邓子龙麾下的浙兵,也沿用这种战法。
缅兵遭遇了当头一棒,原本以为前面明军的枪炮就技止此尔,没想到现在的攻击威力几乎翻倍,虎蹲炮和佛郎机的炮火就像铁雨从天而降,鸟枪手的排子枪打得又准又狠,割韭菜般收割着缅兵的生命;就是抛射的轻箭也对战象背上的武士构成了致命威胁,不停的惨呼着跌落,就算没被箭射死也没跌死,也被乱跑的大象踩成了肉泥。
完了!莽应里心猛地往下沉,他咬了咬牙,冲着不远处的加尔德诺叫道:“快阻止明军,尽量拖时间,我能让更多的战象恢复过来!”
“如您所愿,”加尔德诺摘下帽子鞠了一躬,然后指挥麾下的士兵:“西班牙的勇士们,以上帝和国王的名义,战斗吧!”
能够组织起来的四十头战象被驱赶着挡在前面,并且缓缓加速冲向明军,西班牙火枪手支起木什科特火枪,从两翼放了一轮齐射。
明军长矛兵的盔甲并不能抵挡这种重型火枪的子弹,凡是被击中立马一个大血洞,奔跑的身体保持不了平衡,猛地往后一仰,栽倒就再也爬不起来。
刀盾兵看见对方阵地上火光连片,本能的举起了盾牌护住全身,但木什科特火枪的弹丸携带着巨大的动能,打得盾牌木屑纷飞,击穿之后仍不停下,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刀盾兵身上,立马摔倒在地,嘴角鲜血溢出,就算不死也已重伤。
西班牙人的火枪厉害!秦林看了暗暗惊讶,这种火枪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改进的掣电枪、迅雷枪还要强上三分,但是太重太长了,发射时还要叉杆支在地上,并不适合大规模装备。
西班牙火枪手,也是配合缅兵行动的,如果单独作战,也需要冷兵器部队的配合,否则一个骑兵冲锋就能把他们打垮。
孙承宗和徐光启是头一次亲眼目睹两军以火器交锋,两位师爷都看得目眩神摇。
“西夷战法也有其犀利处,用之练兵,必能生奇效,”孙承宗咂了咂嘴。
徐光启暗暗点头:“我中华自古号为天朝上邦,如今看来,西洋人亦有长技,不可盲目视为奇技银巧……只不知世界之上,如佛郎机者又有几国?”
亲临前线指挥的邓子龙不慌不忙,七百头战象明军自然要退避三舍,这里只有几十头战象了,还怕他作甚?
老将军亲自磨动令旗,命所有火枪手、弓箭手和炮手不要理会西班牙人,全部火力朝那几十头战象攒射。
明军阵地里又是一阵猛烈的枪炮声,同样的火力密度对七百头战象算不得什么,集中到四十头战象身上自然不同,当即有十多头战象被放翻,剩下的也被打得皮开肉绽。
嗷呜~~一头战象终于耐不得疼痛,大概是想到同伴还在后头吃水果,自己却在前面挨揍很不划算吧,它转身撒开腿儿就跑,在明军视野中只剩下两片大屁股和一条甩啊甩的小尾巴。
大象是群居生物,从众心理挺强的,有一头开跑,剩下的也都跟着往后乱跑,无论缅兵如何努力也不能阻止它们。
西班牙火枪手布设在这个较小的象阵的两翼,战象逃跑倒是没有冲乱他们的阵形,骄横的火枪手们继续装填子弹,向明军倾泻弹雨。
找死!邓子龙又将令旗磨动,两队轻骑从明军阵后疾驰而出,飞快的扑向火枪手们。
刚才有战象挡路,骑兵冲出去是找死,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骑兵们端着前头粗,带着三个眼儿,后面一根杆子,外形很像拉长的木柄手榴弹的武器,火绳还在滋滋的冒着烟。
木什科特火枪是火绳枪,射击时从扣动扳机到龙头落下再到子弹出膛,有个不算长的延迟,如果是射击步兵当然没问题,打高速飞驰的骑兵就很恼火了,西班牙人放了一轮枪,没打中几个明军骑兵。
骑兵们冲到近处,将三眼铳对准敌人,三个眼儿砰砰砰三声枪响,子弹朝着西班牙人扑去。
这么近!西班牙火枪手吓得不轻,可等到明军骑兵打完了之后,他们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的伤损和刚才明军骑兵所承受的其实差不多。
三眼铳的威力太小,准头似乎也很成问题。
那么接下来该肉搏了,西班牙火枪手扔掉笨重的火枪,拔出腰间的佩刀逼上去,他们很高兴的看到明军骑兵似乎没有携带长矛和马刀。
嘿嘿嘿……
但下一刻,西班牙人就傻了,因为明军骑兵把三眼铳倒转过来,拿着它尾部的长柄,抡起前头那坨铁一通猛砸!
尼玛,这是火枪还是铁锤啊?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西班牙人,顿时欲哭无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