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奇遇
孙教授点头道:“的确是乌羊王古墓,不过当时还没被盗空,画中所绘,应当是封师古在地宫中盗墓开棺时的情形……,画卷上有字写得明白,这是……棺山遇仙图。”
当年封师古违背祖训,盗掘了“棺材峡”里最大的一座古墓,结果回来后性情大变,对在墓中的遭遇晦莫如深,只是称自己要成大道,以“地仙”自居,并用妖言蛊惑众人。包括日后他建造地仙村,要“度尸炼药”成仙的种种事端,都是从此而起,不仅是我和shirley杨觉得好奇,孙九爷更是苦苦猜测了一辈子,此时乍见“棺山遇仙图”,激动之情实难自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劝孙九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只是封师古的自画像,并非是“地仙”真身,还不到激动的时候。这时我们三人定睛细看,虽然先前做过种种猜想,可等真正看清楚“棺山遇仙图”中描绘的情形,还是惊得险些将下巴掉在地上。
《棺山遇仙图》中所绘的场景,主体是乌羊王古墓的“椁殿”,画卷下方绘着殿前的墓道,许多身着戏装的盗墓贼,正在墓道里搬运堆积如山的“明器”;而在“椁殿”中,则完全是另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
“椁殿”中的石椁揭得大开,四周躺着六个盗墓贼,各个尸横血溅,死状极惨,其中有两人身上带着“观山腰牌”,应该都是“封师古”的同宗兄弟或门徒,只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依然活着,看此人在画中的身形气质,真乃“一席乌袍裹云锦,两点冷目射寒星,手提三尺青锋剑,胜似洞宾上八仙”,比起那伙普通的盗墓贼来,实在是有几分“野鹤在鸡群”的卓然风姿,想必此人便是《棺山遇仙图》中的“地仙封师古”。
那具被揭去命盖的石椁里,有一具金首僵尸从中探出半截身子,因为画中描绘清晰,在古尸颈中有道截痕,所以并不是带着“黄金面具”,而是僵尸无头,接了一颗面目狰狞的“金头”。既是在“乌羊王古墓”的椁殿中,所以可以肯定这具从棺椁中出来的“无头僵尸”,便是那位“有身无首”的移山广德王。
“金头乌羊王”的尸身装硕魁梧,远远超出常人,两只手的指甲长得奇长,上边鲜血淋漓,挂着碎肉,可能那些死在石椁前的盗墓贼,都在揭开棺椁的时候遭其所害,当场毙命了。
幸存的封师古,并没有招呼墓道中的同伴,而是舍身上前,单手提剑贯穿了古尸的胸膛,另一只手抖开“缚尸索”,撒开“天罗地网”,连石椁带死尸一并套个正着。
我看了此图,心中惊异莫名,只因《棺山遇仙图》中描绘的场面,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僵尸扑人多为生物电的作用,古僵为“死而不化之物”,在被活物接触的一瞬间,可能会产生剧烈的霉变,出现尸起之类的恐怖现象。可有一点,头颅为“四肢百脉之祖”,普天底下绝对不可能有无头之尸暴起伤人之事,图中的情形,可谓是“古今罕有”。
我祖父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物,常给我讲些早年间的“奇闻异事”,他也算是半个“摸金”传人,但我从没在他口中听过有这种事情存在;此外就连“卸岭盗魁”陈瞎子,以及“搬山道人”鹧鸪哨留下的笔记中,也都不曾提及此事;这说明从古到今的“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之辈,皆未撞上“无头尸起”的异事。
再者说来,更令人费解之处在于,这《棺山遇仙图》名为“遇仙图”,可纵观图中所绘,哪里有什么“仙人”?倒不如称做《棺山盗墓图》,或是《棺山降尸图》来得贴切。常言道“名之为名,必有其因”,但图中似是玄机暗藏,教人完全无法以常理揣测,《棺山遇仙图》与前面的《棺山相宅图》、《秉烛夜行图》究竟有什么关联?
shirley杨也觉不解,她问我和孙教授如何看待此图,孙九爷凝视着《棺山遇仙图》看了良久,脸色显得越来越是难看,他告诉我们说:“如果图中所绘的内容属实……,嗯……看前三幅图画的模样,想必这张遇仙图不会是凭空捏造的虚妄之事。但从图中看来,并无遇仙之事,除非……除非戴着颗黄金头颅的乌羊王不是僵尸。”
我奇道:“不是僵尸是什么?难道是仙家?它要是真仙怎么还死了装棺椁里了?”孙九爷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肯定不是僵尸,观山太保在椁殿中揭开命盖的时候,那乌羊王可能还活着……”
我对此论不以为然,怀疑孙九爷脑袋进水了,就对他说:“乌羊王连脑袋都没有,如何还能说他在开棺时依然活着?并且这移山广德王如果还活着,在几千年前也不可能被装在石椁里;看样子他并不象是因为暴虐无道,被活活钉死在棺中的,因为那颗黄金头颅奢华精致,绝不是临时打造出来的。”
孙九爷道:“你说的不错,可你仔细看看这图,在封师古下剑之处,移山广德王身上分明有鲜血淌出,顺着剑刃往下流淌,千年僵尸死而不化,自然不会流出鲜血,即便有血也必是乌黑的尸血,这个细节足能证明他从石椁中出来的时候还和生人无异。”
我又看了孙九爷说的那处细节,但仍不肯信:“地仙封师古丹青笔墨的造诣不错,懂得艺术夸张,但把僵尸身上画得血如泉涌,可就不是对待史实的正确态度了。”
shirley杨问孙九爷道:“您的意思是石椁中的乌羊王还活着,《棺山遇仙图》的遇仙,是指封师古开棺时见到了不死之人?”
孙九爷微微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但我想其中可能还有隐情,毕竟《棺山遇仙图》描绘的仅仅是一个瞬间,虽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封师古亲身经历的一幕险情,但在他杀了千年不死的乌羊王之后又遇到了什么?究竟何事才使他性情转变,继而进入棺材山里避世求仙?这些事情咱们就很难从图画中获悉了。”
我们实在看不出更多名堂,便取了壁上挂的一阴一阳两幅《棺山相宅图》,随后径直蹬上顶楼,这层木楼空间窄小了许多,只设有一个神龛般的石柜,摆着不少器物,有十几本书卷,一些五花八门的瓷瓶,还有一口带鞘的宝剑。
看起来都是“地仙封师古”随身之物,我心想就凭这点,封师古也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真仙,完全没料到他的后人,会带着摸金校尉进入“地仙村古墓”,这些东西竟然如此毫无遮掩的放着,我们被“观山太保”蒙骗了多时,不抄他几件真东西如何说得过去?
想到这,我伸手拎起那柄宝剑,按绷簧拔剑出鞘,只见锋刃寒芒闪动,端的是口利器,我对孙九爷说:“观山太保的东西都是倒斗所得,也不知本主都是哪座坟里的古人,现在这管制刀具我就先没收了,我虽然不会剑术,但素闻宝剑可以镇宅僻邪,我回家挂着也总好过放在此地生锈。”
孙九爷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是贼吃贼,越是越肥啊,不过……只你要帮我找到地仙藏身之处,他的东西你尽管拿去就是。”
我心想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正要对他说出两句“戳人腰眼儿”的话来,却见shirley杨已从那几本书卷中找到一本《观山掘藏录》,是“地仙封师古”亲笔所书,记载着封师古平生之事,并且把历代“观山太保”所盗发之古冢一一详述,孙九爷如获至宝:“找的就是它,棺材山里的秘密……肯定都写在其中了。”当下便借着灯光,匆匆忙忙地翻阅起来。
我说您别光顾着自己看啊,“观山太保”的事我和shirley杨也挺关心,他这书里怎么写的?孙九爷只好边看边给我们粗略的讲解。
原来观山太保自“封王礼”开始,便世受皇恩,随驾听用。但世间万物,都有个兴衰起落的定数,到了万历皇帝当朝之时,已是内忧外患,关外有后金起兵攻明;加之贪官污吏们搜刮民财,使得各地民变不断;朝内又有党争,一时之间内忧外患全都来了,自太祖成祖传下来的基业,至此已出现了大厦将倾的迹象。
偏偏当朝的皇上“心昏神庸”,还特别喜欢服药炼丹,招募了许多方外之士,专门给他调配各种养生秘药,也常以长生不死之事询问封师古。
当时封师古是“观山太保”的家主,对皇上也是忠心不二,但那时候封师古并不怎么相信“炉火之道”,他认为“自古从无不死之人,世间也无不发之冢”,是人就有生老病死,是陵墓就早晚有被人挖开盗掘的一天。既然没有不发之冢,那么古墓里的东西谁挖不是挖?所以他一面主持修造皇陵,一面在暗地里派人到各地盗墓,主要是为了寻求古墓里的经卷典籍,尤其喜欢收集奇门古术之类的“骨甲、竹简”,对此物求之不厌,这也是从他祖上继承下来的光荣传统。
对于万历皇帝吞丹服药的爱好,封师古不以为然,炉火之术历来害人不浅,都说古时仙人留下度炼脱化之道,是为广济世间的人,但试看从古到今,谁人亲眼得见?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说旁的,单是各个朝代的真龙天子,在此事上送命的也不算少数了,怎奈人心最易痴迷,不明白天道造化之机。
为此他多次奏明万历皇帝,不死仙药之事终究虚幻渺茫,绝难强求,并劝皇上迁动安徽的“祖陵”。结果惹得龙颜不悦,认为“观山封家”没什么真本事,从此便将他看得轻了。
此外还有件事,是由于封师古命人在京城附近,盗掘了一个刘氏贵族的墓穴,墓主是个女子,这刘氏的来头也不小,乃是数术奇人刘秉忠之后,墓中布置有许多机括销器,还有一些数术典籍,所以就被观山太保盯上了,偷着将这处墓葬挖了一空。
但是天子脚下帝王之都,乃是五方杂聚的所在,观山太保行事虽然周密,也难免有走漏风声之时,刘家的后人同样在朝中为官,听闻此事后大为恼火,但是苦于没有找到封师古盗墓的证据,只好暗中给“观山太保”栽赃陷害。
封师古是个极精明的人,又兼通晓玄学,自然洞悉“保身之道”,便萌生退意,择个日子,将同宗同族的弟兄们前来商议,他对众人说,自古常道是“伴君如伴虎”,如今眼看大明朝的气数就要尽了,世乱时危,田园将芜胡不归?我等不如趁着还能全身而退,一同回归故里,经营祖宗留下的盐矿产业,从此闭门清静度日,岂不强似整日陪王伴驾担惊受怕。
由于封师古怀有异术,封家诸人历来对他仰若神明,无有不依,当即商量定了退路,封师古便告病还乡,举家离开京城回到祖籍“青溪镇”。
回了老家,封师古在家中闭门不出,专门研究各种奇诡无方的异术,这些本事大都得自与“棺材峡”中的悬棺,虽然其中有许多内容残缺不全,单是剩下的部分也足够他琢磨三五世了,越研究越觉得那些古老的方术深不可测,奥妙似乎无穷无尽。
封氏是家大业大,又得过御口亲封,虽然行事诡秘,在世上名声不扬,但在当地则是一呼百应,收罗了无数门人弟子,专作些画符吞水送平安的勾当,俨然是巴山蜀水间的一大“巫门”。
封师古有几个兄弟野心不小,眼见自家势力越来越大,官府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就劝封师古聚众造反,可以效仿当年黄巾军的做法,自称“大德天师”,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即便不能做大,咱们割据了一方,裂土分疆也是好的。
封师古不为所动,“观山封家”之所以有今天的气象,多是仗着擅使幻化之术,说好听了是“幻化之术”,其实就是“妖术”,全是“歪门邪道”的东西,你们仔细琢磨琢磨,史书上的兴衰成败颇多,却有几个是凭着“撒豆成兵、剪纸为马”的障眼法得了天下?自古凡是以妖法蛊惑民众图谋造反的,从来没有一个能有好收场,绝难成事,只因叛逆之举,向来遭天道所忌,命中没有龙兴的福份,切莫痴心妄想,否则早晚要惹下灭门之祸。
世人无非是争名逐利,谁能做到清静无为?封师古虽然没有图谋造反的野心,但他广收门徒,也自有他的动机,因为封师古执迷盗墓发冢之事,他为了求取古墓中的各种“奇门方术、骨甲天书”,便令手下人等四出盗掘古冢。
“观山太保”盗墓与平常不同,这伙人多要提前扮做“戏装”,象什么“钟魁、无常、判官、阎罗、牛头、马面”,全是阴司里的装束,其手段有“烟术、缩骨法、纸人搬运、驱使尸虫”等等,显得格外诡异神秘。
实际上所谓的“烟术”,就是一种类似“湘西赶尸”的催尸术,“观山太保”通过向墓穴里喷吐水烟,便可以给墓中的尸体催眠,烟雾形如人形,罩在陪葬的尸体身上,可以有控尸打开墓主棺椁,取出明器后,尸体就会自行扑倒在地,墓室棺椁里有什么销器机棺,也都被死尸给触发尽了,最后“观山太保”才进去将墓中事物搜刮一空。
如果墓室里没有陪葬的古尸,也可折叠纸人,以“烟术”操控虫蚁将纸人运入墓道,这是属于“搬运挪移”之术,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类妖术其实就是利用药烟,吸引一些冷血生物,例如蛇蚁虫甲等物,使其缠绕附着在尸体或纸人身上盗墓;另外“烟术”不能持久,否则施术者必然失魂而死。诸如此类,皆是久已失传的巫法,巫山“棺材峡”悬棺中的骨甲上,便记载着许多这种奇门秘术,并有星象巫卜之法,被封氏概总归结为“棺山指迷术”。
在“观山太保”盗毁了许多古墓之后,封师古觉得收获并不算大,其间虽也得到了一些丹法异术,却不及祖上传下来的零头。最后他记起祖训中提到,在“棺材峡”中还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古墓,利用了天然洞窟营建,内部城阙重重,庄严宏伟,传说是“乌羊王”的陵寝。
“棺材峡”里藏有悬棺不下十万具,是一大片古老的墓葬群,“乌羊王古墓”就位于深山绝壑的尽头。据当地传说,“乌羊王”崇信巫风,极度残暴苛酷,但疏导河道凿井取盐,也算是有一定的功绩,可谓毁誉参半,最后被人所杀,没有了脑袋,只好戴了颗金头下葬。
封氏祖先在“棺材峡”的骨甲中,发现了“乌羊王古墓”的确切位置,但是也同时得知古墓的椁殿里充满了诅咒,一旦打破地宫中永恒的寂静,世人就会付出“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代价。
盗发悬棺的封氏祖先,知道“棺材峡”中确实埋藏着无穷的秘密,自古就是神秘难测的巫地,此地屡有异象出现,他们当然不敢触犯这条个古老的“禁忌”,所以留下训示,告诫封家后世各代子孙,“无论如何,绝不要进入那座古墓,否则必有灭门灭族之祸,谁要是初犯了祖训,谁就是欺师灭祖的大不孝罪过”。在古代中国的传统观念里:“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没人担得起这种罪名,“观山封家”的后人代代谨尊,再进“棺材山盗墓”这念头平时连想也不敢去想。
可封师古自持手段高超,又觉得“乌羊王地宫”中必定藏着许多奇诡奥妙之物,他素有窥墓之癖,这念头一动,再也压制不住,将弟子徒孙和自家兄弟子侄召至堂前,声称夜观天象,见到“凶星犯主”,天下将有大浩劫,要保家门平安,便需进“棺材峡”盗墓,“乌羊王古墓”中的周天卦图深藏玄机,可以指点迷津,让咱们找个太平清静的去处避世隐居。
其实“棺材峡”里并没有卦图,封师古只是以此为借口说服了众人进山盗墓,一众“观山太保”穿山破岭,施展出种种手段,非止一日,方才挖开椁殿。
椁殿中石椁甚巨,群贼猜测里面宝货必多,可不料揭开命盖,一阵阴风从椁内吹出,所有的灯笼火把全都当场灭了,封师古身上带有夜明珠,急忙取出来一照,发现围在巨椁前的几个人,都已横尸就地,椁出探出金光灿然的一个狰狞头颅。
这封师古见过大风大浪,广有异术神通,并非等闲之辈,抖开缚尸索,抬手一剑就将乌羊王的僵尸戳了个对穿,谁知“金首乌羊王”的身体竟与活人一样,中剑处鲜血飞溅。
封师古所识极广,晓得早年间有“古尸化仙”之说,却不敢相信是真有此等异事,当时身在险境,未及从容思量,就把“乌羊王”大卸了八块,又见椁殿中有许多古器,便把古尸藏到一尊“兽面双耳青铜釜”中,牢牢地封了,并从石椁内取走了全部贵重明器。
然后封师古才招呼墓道中的同伙进来,给横死在地的几名“观山太保”收尸,这次盗墓,“观山群贼”不仅将明器古物盗了一空,连墓室中的壁画也不放过。
秘密运抵青溪镇的“封家大宅”,封师古就此闭门不出,不分日夜的参详墓中之物,由于在“椁殿”中的奇遇,使其相信了真有“尸仙”存在,他此时再也顾不上触犯什么大忌,穷尽心机,苦苦寻找出棺材峡中古老的“不死之谜”,这个秘密也许就藏在乌羊王古尸的“黄金头颅”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