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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儿何在?”他竭力撑起病躯,锦衾滑落时惊见满室素缟。

柳复扑跪在榻前,双手握住父亲枯槁的手掌:“儿在此听命。”

案头残烛将父子身影投在斑驳墙垣上,摇曳如飘摇国运。

“备齐车驾,卯时三刻……”话音未落便引得柳复惊呼:“父亲要面圣?这身子如何经得起宫道颠簸?”少年郎君急得扯断腰间玉珏丝绦犹不自知。

老臣枯瘦手指划过儿子发间银丝,分明才及冠的年岁啊。喉间泛起苦涩:“当年与里革共修《强鲁九策》,曹刿持戈守城楼,何等快意。而今宫墙染血谏臣亡,独留我这朽木……”

语至此处,竟咳出几点猩红在素绢上晕开。

晨雾未散的宫道上,柳下惠的青衣沾满露水。当值侍卫见他手持鱼符而来,惊得连退三步撞翻铜鹤灯台。

巍峨殿宇深处,新漆的丹楹画栋掩不住陈年血腥。

归府途中,忽闻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响。玄衣重甲的夏父展横戟拦在车驾前,甲胄上还带着北境风霜:“三公星落其二,司空当真要弃社稷于水火?”

他身后少年捧着的青铜剑匣微微颤动,似有不甘龙吟。

柳下惠掀帘远眺,曲阜城外的棠梨花开得正盛,恰似三十年前初入朝时景象。

“夏父将军可知,昨夜观星台测得紫微西斜?”

苍老手指轻点自己胸口:“此处尚存半腔热血,却浇不醒装睡之人。”

争执声惊起栖在宫檐的玄鸟,振翅掠过新修的九重露台。

当夏父展愤然掷剑入石三寸时,柳下惠的车队已驶出城门。向东而去的辙痕深深,碾碎满地零落棠梨。

夏父展攥紧的拳头又松开,终是长叹一声甩袖离去,宽袖在身后卷起一阵疾风。

鲁国城楼上斜插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映着残阳如血。

“鲁国不过棋盘边角一粒残子。”柳下惠望着城下四散的流民,枯槁手指摩挲着斑驳墙砖,“乾军铁骑已踏破六国,这局棋……该收官了。”

柳复扶着城墙的手指骤然收紧:“父亲何出此言?”

老者浑浊的眼瞳映着最后一线天光,枯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待柳复再抬头时,只望见那道佝偻背影融进暮色,如同老树隐入丛林。

三十里外军帐中,苟曦的剑穗擦过沙盘上微缩城池:“项伯守着孤城,倒像是缩进龟壳的王八。”

“项氏世代将门,项梁当年……”李从琦话音未落,就被剑鞘敲击沙盘的脆响打断。

“勇武?”苟曦突然笑出声,指节重重叩在沙盘边缘,“传令全军,今夜把军粮车都推到山坳里烧了。”

叔梁纥的铜铃眼瞪得滚圆:“将军要学韩信背水列阵?可咱们在攻城啊。”

“谁说我要烧真粮草?”苟曦突然伸手揪住叔梁纥的皮甲,近得能看清对方鼻尖的汗珠,“你带三千精兵扮作流寇,子时在城下烧三十车干草,记住要装得吊儿郎当。”

李从琦盯着沙盘突然倒吸冷气:“将军莫非是要……”

“项伯若见我军粮草被劫。”苟曦指尖划过沙盘上蜿蜒的护城河,最终点在城门处,“传令三军,破城后让李从珂带人封死四门,连只信鸽都不许飞出。”

晨雾中隐约可见残破的城墙轮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城头项字大旗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夜幕笼罩着中原大地,李从珂攥紧缰绳的手渗出冷汗:“将军三思……”

苟曦摩挲着腰间玉玦,眼中寒芒毕露:“这些边陲小城不过蝼蚁,本将要的是洛阳粮仓、邯郸武库,传令三军。”他忽然抬手指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屠尽此城,不留活口。”

青铜甲胄碰撞声在夜风中格外刺耳。叔梁纥与李从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瞳孔里看到惊惧,这个看似清癯的书生,谈笑间竟比屠夫更狠辣。

“二位将军。”苟曦突然转身,月光在他素色袍服上流淌,“明日辰时整军。”说罢径自走向中军帐,玄色大氅掠过遍地霜华。

黎明未至,叔梁纥已换上粗麻短褐。他抓起灶灰抹脏脸庞,独眼罩在晨曦中泛着冷光。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三千轻骑已如蝗虫般扑向项国边城。

“报!”传令兵撞翻青铜灯盏,“西门外有流寇叫阵。”

项庄扶着女墙探身望去,只见个独眼大汉挥舞双戟,身后尘土飞扬。“这点杂鱼也敢造次?”他抓起丈二长刀就要下城,却被胞弟拽住战袍。

“兄长且慢。”项冠指着城外稀疏人影,“贼寇不过三千,何须出城?乱箭退敌便是。”

城墙下突然爆发出哄笑。独眼首领策马绕城三匝,声如洪钟:“项国儿郎原是缩头乌龟,尔等胯下莫非没长卵子?”三千流寇齐声应和,污言秽语惊飞寒鸦。

项庄额头青筋暴起,玄铁重甲在奔跑中铿锵作响:“开城门,取我踏雪乌骓来。”

“兄长三思。”项冠死死拽住项庄的铠甲束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城下寒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项庄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青铜甲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项冠只觉掌心一空,铁甲束带已被生生扯断。

项庄翻身上马时,战靴铁掌在青石砖上擦出火星,三百亲卫齐举火把,将城门照得亮如白昼。

他手中九环大刀横扫城门栓,铜环相撞声惊起城头寒鸦:“开闸,取那老匹夫首级者,赏千金。”

城楼阴影里,项冠急召心腹耳语:“待大军出城百步,立即落下三道铁闸门。传令弩手备足火油箭,见中军旗倒即刻火箭齐发。”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震天杀声。

十里外松林深处,苟曦抚摸着新得的西域海东青,猛禽金爪撕扯着生牛肉。

当探马赤巾三次挥动时,他嘴角浮起冷笑:“传令全军衔枚,马蹄包毡。待项家儿郎追过落鹰涧,便截断归路。”

阵前两军相接处,叔梁纥故意让青铜胄歪斜半寸,露出花白鬓角。

他架住项庄劈来的刀锋时,故意让兵器相撞声格外刺耳。

鲁戈上暗藏的倒钩巧妙刮过对方刀面,擦出连串蓝紫色火星。

“黄口小儿。”叔梁纥佯装力竭,勒马倒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