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半晌,何陵景这才低咳一声,掩住眼中的局促。
“清晨要去高密,母亲自是一万个不放心,我想着送她一程,顺路散散心,可好?”
许知意点头,“好。”
屋顶上传来瓦片细微的碎裂声音,极低,何陵景却是一下警觉起来。
“有人来了。”
许知意并未抬头,只淡淡道。
“应该是安王派来的人,别拦着,听听他想说什么。”
要是一直不让他见到自己,怕是他就会一直这样纠缠不休。
许知意觉得自己与祁西洲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显然的,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出乎两人意料,来人竟是祁西洲。
他穿着一袭玄色锦袍,外罩同色的鹤氅,墨发高高束于头顶。
几日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不少,眼神无光。
“呵,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可有打扰到你二人?”
阴阳怪气。
许知意佯装听不懂,眼睛依旧粘在书上。
“安王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事?”
语气疏离淡漠,就仿佛两人从不相识过一般。
祁西洲气结,“本王也想问问何少卿,这么晚了,还逗留在女子的房间,是否不合礼数?”
何陵景表现得更加平静,闻言,甚至连眼皮也未曾掀一下。
他将许知意已放到嘴边的茶盏夺下,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推到她面前。
“太晚了,喝茶会影响睡眠。”
许知意乖乖端起水喝一口,顿时眉眼间都染上笑意。
“放了桂花蜜?”
“嗯,剩下的让浮生收着了。”
旁若无人的模样,祁西洲一口气憋在胸口,嘴里涌起一股腥甜,忍了许久,才堪堪冷静下来。
祁西洲目光不善盯着何陵景,沉声道。
“本王与知意有话要说,还请何少卿回避。”
何陵景却是看向许知意,一语未发。
许知意冲他微微一笑,淡声道。
“兄长在我才安心,再说我与安王也没什么可避着你的。”
何陵景轻应一声,捧起书,不再理会祁西洲。
祁西洲见状,咬了咬后槽牙。
“许知意你才与本王和离,这么快就找下家了?会不会太饥不择食了些?就不怕别人说你手性扬花......”
许知意抬手打断他的话。
“安王要是来说这些废话的,那就请您赶紧离开,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无暇理会。”
顿了顿,许知意的唇角不由微微上翘。
“倒是安王即将迎娶敏嘉郡主,来寻我是不是不太合适?何况你我二人已和离,一别两宽,嫁娶自由,我的事还轮不到安王如此操心!”
祁西洲面沉如水,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许知意。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但连在一起,却好似怎么也听不明白。
心像是被什么扎穿了,汩汩往外冒着血。
他不想承认,自己后悔了!
冲动是魔鬼,他不该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许知意明明很清楚他的脾气才对,知道他是口不对心,就该体谅些他的苦衷。
“知意,你明知道本王不喜欢敏嘉郡主,为何还要说这样伤人的话?你但凡能体谅些,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许知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低低笑一声。
“安王你还真是矛盾啊!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晚了,安王还是拣重点的来说!”
说罢,将空了的杯盏推到何陵景面前,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
“就再喝一杯行不行?”
何陵景抬眸,就对上她湿漉漉的杏眼,无奈的摇摇头。
“只这一杯,再多牙齿该疼了。”
这还是祁西洲第一次看到许知意流露出这般小女儿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沉静稳重的,不论发生天大的事,也是泰然自若。
甚至,从未有过一天的放松,在他面前永远是绷着一根弦,时刻警惕着。
难道自己如此爱她,还不够吗?
胸口郁结,努力将嘴中的腥甜强制压下去,呛得咳两声。
“知意,若你愿意,你就还是本王的王妃,与敏嘉郡主不分主次,本王还是那句话,绝不会碰她们一根手指头。”
他的眼神带着乞求,竭力克制着心中汹涌的情绪。
许知意却是连看也懒得再看他一眼,手悄悄伸向装着银丝糖的碟子。
何陵景眼角余光瞥到她这小动作,不禁莞尔,不动声色的将碟子勾得离她远一些。
许知意气乎乎收回手,“好了好了,我不吃了。”
那语气别提多绵软了,还带着几分娇嗔,像极了偷吃零嘴被抓包的孩子。
“都是你的,没人抢,明早起来了再吃。”
浮生提着壶热水进来,没好气白了一眼祁西洲。
“姑娘,您这身子可熬不得夜!早些忙完,早些歇着吧!”
说完,鼻中轻哼一声,放下壶就走。
要不是担心何公子没热茶喝,打死她也不想再看到安王了!
何陵景想了想,还是只给自己的茶盏里倒了杯清水。
祁西洲真觉得活了二十来岁,从未像哪一刻这样尴尬过。
面前这两人的相处模样,像极了成亲多年夫妻,一举一动都极有默契。
就如此刻,何陵景耐心的剥着碟中的松子,剥两颗,就会被许知意抢走,毫不客气的放到嘴里。
理直气壮的模样莫名有点可爱。
祁西洲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与许知意二人之间发生过的种种。
似乎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照顾他,为了他的身体研究药方,而自己从来没有像何陵景这般耐心的为她做过什么。
别说剥松子这般麻烦的小事,就连许知意夜里是否因为饮茶睡不着觉也从未关心过。
他从前在北地的时候,夜里睡不着,就在演练场耍枪,身体累极,倒头就能睡着。
想着许知意这样的后宅女子,白天在家无事,随时能补个眠,哪就那般娇气了。
可今夜看到何陵景这般事无巨细的为许知意着想,再反观自己,似乎连她爱吃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喜甜,可如今,似乎连这个也不需要他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