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里,沈太后对着铜镜,看着刚上完的妆容,摸了摸脸颊,问道:“小乔,你说姑母是不是老了许多?”
沈如乔身子一震,连忙道:“姑母怎么会老,姑母容颜永驻。”
沈太后笑了声,道:“哀家知道,你是在哄着哀家高兴。”
她又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哀伤道:“不过现在,也只有你还愿意哄着哀家了。”
她抚摸着鬓间生出的白发,神情怨毒:“哥哥死了以后,沈家在朝中的人被皇帝搞得倒得倒、躲得躲,哀家这永寿宫,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请安过了。”
沈如乔还要说什么,沈太后却摆了摆手,然后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又拿了朵珠花簪进发髻道:“皇帝什么时辰过来?”
沈如乔看了眼更漏道:“太监之前来报说是未时,只怕就快到了。”
沈太后冷笑一声道:“他想来看我的笑话,哀家偏不让他如意。无论如何,他见了哀家还得叫一声母后,我们沈家还率领着十几万驻守在河西的将士,哥哥说得没错,只要他们还在,皇帝就不敢彻底铲除沈家,也没法动我的太后之位。”
然后她站起身,脸上的疲惫之色渐渐淡去,露出曾经统领六宫的倨傲神色道:“走吧,咱们去准备一下,好好迎接皇帝。”
半个时辰后,明景帝带着李德全走进永寿宫,太后早命人备好吃食,和沈如乔等在正殿。
明景帝坐在太后对面,端起茶杯吹了吹道:“一个月未见,母后气色倒是不错。”
沈太后笑道:“这一个月,哀家在宫里静心休养,少了许多劳心之事,精神反而好了许多。”
皇帝也笑了,道:“这样朕就放心了,原本还怕沈首辅死之后,母后会夜夜惊恐难以入眠,寝食难安呢。”
沈太后用力按着护甲,压下内心翻涌的恨意,道:“哥哥是为了护驾而死,他救了皇帝的性命,为朝廷卖命数十年,是永州沈氏的好儿郎,他的死无愧于皇帝无愧于天地,到了地下也能安息。”
“哦?”皇帝突然看向她道:“沈太后倒是想得开,但朕时常会想到沈首辅死时的情景,他死的实在太惨,身体被压成两截,血流了一地,下葬时都得用麻绳将两截身体绑住,不然棺材搬动时就得身首异处……”
“你!”沈太后再也装不下去镇定,盯着他双唇发颤,眼中被逼得涌上泪来。
然后她马上撇过脸,冷声道:“皇帝今日来看哀家,就是想告诉哀家,哥哥当时死的有多惨?真是一片苦心啊。”
可明景帝摇头道:“朕今日前来,是想告诉母后一个好消息。”
沈太后一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而明景帝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沈如乔,笑容得有些残忍,道:“朕决定封沈如乔为常在,选个好日子进后宫。”
沈如乔猛地抬头,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血色。
沈太后也吃了一惊,怔怔看着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景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表情道:“这不是太后一直的心愿嘛?不然怎么会派沈如乔数次勾引、使尽解数,现在朕终于决定收了她,母后不该高兴吗?”
沈太后全身都在发抖,她以前想把沈如乔送进后宫,是想靠她的美貌和聪慧,让沈家再出一位皇后,彻底把持住后宫,最好能成为操纵皇帝的暗线。
可现在沈家已经彻底失势,她也没了争权的心,只希望沈如乔陪着自己,守着太后的头衔,安稳度过余生。
可皇帝偏偏要这时收了沈如乔,还给常在这样低的位次,就是一种羞辱,他是为了羞辱沈家!
她看着皇帝的表情,内心恨意翻涌,可这事容不得她们拒绝,皇帝不过是来通知她们一声罢了。
于是沈太后深吸口气,恢复如常神情道:“很好,许念死了三年,你终于决定不再装了,终于要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母后很为你欣慰啊。”
她轻轻抬眸,如愿看见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
于是她端起茶杯,轻笑一声道:“所以哀家常说,当权者必须心狠,许念跟了你这么多年,当初在禁宫里,为了你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护你登基,还不是被你一道圣旨说杀就杀。她死之前,你还装模作样只立了崔妃一个,如今你所有障碍都已经扫清,也是时候彻底把她甩开,坐拥后宫美人,生儿育女,这才是当皇帝的快活之处啊……”
她话音未落,只听身边砰的一声,吓得她抖了抖,转头一看,竟是皇帝将手边的竹片生生折断。
旁边李公公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陛下的手……”
皇帝朝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冷着脸起身,道:“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母后就好好准备,等着把沈如乔送进后宫吧!”
然后他负手扬长而去,沈太后仍是坐在那里,全身仿佛都罩在阴影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瞪着沈如乔道:“哭什么!我们沈家的女儿可从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让你做常在你就做,只要到了皇帝身边,剩下的全靠你自己的手段,姑母护不住你,你自己要好好争气,懂了吗?”
沈如乔抹去眼下的泪,面无表情地道:“姑母教训的对,小乔明白。”
沈太后听出她话中的绝望,望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生出些许不忍心,可她很快抛开这些情绪,拍了拍沈如乔的背道:“皇帝想借你羞辱沈家,但这何尝不是你的机会,别辜负这些年姑母对你的教诲和厚望。”
沈如乔背脊瞬间僵硬,明明已经是六月天,可她仿佛永坠冬日。
此时李德全跟着皇帝走回寝殿,见他全身紧绷,背脊微微发颤,叹了口气道:“陛下不必记着刚才的话,您对许娘子的心天地可鉴,怎么会被几句话就轻易否定。”
“她说的有什么错?”皇帝转头看他,眼角竟已经通红,“朕就是这般无情无义,若她还在世,也会对朕失望至极。”
他轻轻闭上眼,颤声道:“若她还在就好,就能好好骂朕一顿,到时候她说什么,我都会听她的,只要她还在……”
李公公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垂着头,想起从禁宫起就陪伴着皇帝的那人,用衣袖擦去眼睛的湿意。
皇帝就这么坐了许久,终是起身走到大殿,喊来冯慈问道:“沈钧安已经进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