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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4章 野望(一)

严颜,字不可知。

出身于巴郡五大家族之一,严氏门第。

性刚直,勇烈过人。刘焉初掌益州时,严颜已官拜白水校尉,在西川有着超高的威望。后出任巴郡太守,镇抚一方。由于他久历军中,故而门生无数。西川许多将领,皆出自严颜门下,其中包括冷苞等人,对严颜敬服不已。也正因此,刘璋才让他坐镇巴郡,执掌西川门户。

历史上,刘备入蜀,至巴郡时,严颜扪心自问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也。

也就是说,当刘备最初入蜀的时候,严颜便已经看出了刘备的意图。无奈刘璋不听劝阻,严颜也无可奈何。后来刘备和刘璋反目,张飞攻至江州,破巴郡,生擒严颜。张飞怒斥严颜说:大军至,何以不详而敢拒战?严颜则回答说: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担忧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一句话,令得张飞大怒,要砍严颜首级,而严颜却丝毫不惧,慨然赴死。

后张飞壮而释之,引严颜为宾客。

三国志至此后,严颜再也没有登场。与三国演义不同,演义中严颜有感张飞气度,归附刘备,建立了许多功勋。可在正史当中,严颜只是当了张飞的宾客,并未归附刘备。甚至后世有传言说:严颜听说成都告破,便自断头也,自杀了……至于是否真实,却已无从考究。

曹朋对严颜也是极为赞赏和尊敬。

这是一个和黄忠一样的老将,和黄忠不同之处在于,黄忠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别人的重用,归降刘备也倒正常;而严颜呢,身为一郡太守,归降刘备就显得有些……不过,严颜真的降了刘备吗?亦或者如传闻那般,他成了张飞的宾客,成都告破时,严颜便自尽身亡了?

曹朋,也非常好奇。

“此我家大都督,曹朋便是。”

法正催马上前,向严颜介绍。

在他身旁,有一个身材五小的男子,看年纪近四十左右。骑在马上倒还好,可是和周围的人一比,就个头太小。此人便是张松……曹朋用眼睛估算了一下,恐怕连160公分都没有,果然是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般,身材五小。此时张松,正端坐马背上,神情倨傲。闻听法正介绍,张松一怔,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也许,在他看来,曹朋实在是太年轻了!

“却是曹公子当面。”

严颜在马上一拱手,内心里同样唏嘘,曹朋的年轻。

别看他身在巴郡,但也久闻曹朋之名。特别是曹朋哪一篇《陋室铭》,更甚得严颜所喜,还专门命人房之中,时时揣摩。而今,见到了曹朋。严颜一方面惊异于曹朋的年轻,另一方面又暗自骇然。刚才曹朋的铁流星以九连环的手法打出,着实让严颜吃一大惊。

也幸亏是曹朋没有恶意,否则已刚才的局面,严颜必死无疑。

故而,在言语中,严颜没有丝毫轻慢。

“忠伯,老将军如何?”

曹朋见过了严颜之后,笑呵呵的向黄忠问道。

却听黄忠道:“有些手段,不愧当初公子所言……”

乍听,黄忠这句话似乎颇有些轻慢。可是领教过黄忠手段之后,严颜倒是不觉得黄忠说的有错。在黄忠面前,他的勇烈,也许的确就是‘有些手段’而已。再听曹朋对黄忠的称呼,严颜也不禁有些吃惊。回头再看黄忠时,目光就有些不同。毕竟,能被曹朋在众人面前尊称伯父的人,绝不会简单。他本就钦佩黄忠的武力,而今对黄忠,更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大都督何以知我?”

严颜疑惑问道。

的确,早在曹朋赶到的时候,便直接喊出了‘严老将军’,岂不是说明,他对严颜并不陌生?

问题是,巴蜀偏僻,少与中原来往。

严颜在西川名声响亮,但是出了西川,知道他的又有几个?

内心里,不免有些骄傲。毕竟曹朋不是普通人,能被曹朋知晓名号,也算得是一桩好事。

曹朋笑道:“我不仅知道老将军之名,更知老将军来自临江,乃临江五大姓之一严氏所出……我提一人,却不知道老将军是否知道。昔年巴郡米熊,可还有印象?我正是从甘老先生口中知晓。”

临江,在巴郡境内。

而在临江,有五个大家族,也被称之临江五大姓,分别是严、甘、文、杨、杜。严颜正是出自临江五大姓之一的严氏家族,而甘宁则是临江五大姓之一甘氏子弟。所谓巴郡米熊,就是当年曹朋在涅阳张仲景家中偶遇的老家人甘茂。最初,曹朋并不知道这‘米熊’二字何意。直到后来甘宁归附,才清楚了其中的内涵。米熊的米,乃是指五斗米教,也就是后世的天师教。

张陵创五斗米教,行善西川。

甘茂便是五斗米教的教徒,因其习练熊搏术,故而得米熊之名。

不过,张鲁接掌五斗米教后,教众出现了内讧。甘茂懒得理睬那些琐碎事务,便离开西川。

所以,当曹朋提到米熊二字的时候,严颜不由得一振。

不仅是严颜,就连一旁在默默观察曹朋的张松,也不由得紧蹙眉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识得甘茂?”

严颜诧异问道。不过,他旋即笑了,“倒也是……我听说那锦帆儿如今已官拜合肥太守,更在你门下效力。怪不得!原来是甘茂老儿的原因。那老家伙如今可好?我也有多年未听闻他的消息。”

“茂伯而今在许都,帮张太守料理事务。”

曹朋没有说明,甘宁投奔他,并非是甘茂的关系,而是因为黄承彦的缘故。这种事没必要向严颜解释,他只需要知道,当年锦帆贼,如今已成为一方诸侯,便足矣。至于真相,就算曹朋有心解释,严颜也不会在意。

经过这一番寒暄,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张松依旧是显得很沉默,一言不发。

但严颜对曹朋的态度,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细说之下,曹朋才知道黄忠和严颜交手的原因。起因其实很简单,是益州使团中一名副将挑起了挣断。那员副将,就是先前试图阻拦曹朋的小将,名叫罗蒙。而他的祖籍,便是在襄阳。本来张松在边界,见到法正前来迎接,心里非常高兴。一行人行来,在到达接官亭的时候,见黄忠迎接,张松更感开怀。大家聊起来的时候,法正下意识的称赞了曹朋几句。

哪知道,却引得罗蒙恼怒万分。

他开口言:“朝廷无人,使竖子成名。”

言下之意颇有曹朋是靠着和曹操衣带关系,才有如今威望。这一句话,顿时恼了黄忠……曹朋视黄忠为长辈,黄忠看曹朋,更如自家孩子。再者说了,曹朋的好坏,那轮得到你一个黄毛小子评论。黄忠一怒之下,就要斩了罗蒙。严颜自然不会坐视,便出手阻拦黄忠。

于是乎,两人就打了起来。

幸好黄忠知道轻重,手下留了几分力道。

否则的话,严颜很有可能,在曹朋赶来之前,便被黄忠斩于马下。

“此事,乃罗蒙失言,并无恶意。

不过曹公子手下好大的威风,竟欲刀劈使团成员?莫非,曹公子要使益州与朝廷冲突不成?”

在抵达巫县府衙后,众人分宾主落座。

身为益州使者的张松,却突然间开口,气势咄咄逼人。

他话语中的意思,就是要曹朋处置黄忠。黄忠闻听,顿时大怒,大手扶住肋下西极含光宝刀的刀柄,眼中闪过冷意。

张松这番话,明显偏袒罗蒙,更指责黄忠不晓礼数。

面对这个历史上,连曹操都敢讽刺的主儿,曹朋面色如常,忽然一笑,“益州,朝廷之益州,非番邦异国。今永年先生前来,所代表的是刘益州,却不知朋前来迎接,亦代表朝廷。

罗蒙说我,却无大碍。

可他言语之间,冒犯朝廷,却是大大不该。

忠伯……不,黄老将军乃虎豹骑副都督,亦代表朝廷体面。依我看,他所为非是逼反益州,实为刘益州排忧解难。永年先生乃益州名士,饱读诗书。何故不知这礼仪尊卑,上下之分?”

曹朋的回答,甚是犀利。

你说益州和朝廷的冲突?难不成,你以为你那益州可以和朝廷相提并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益州就算再牛逼,也是朝廷的下属。至于冲突?难道刘璋要造反,自立为王吗?若不是的话,你代表着刘璋,我可代表着朝廷。一个小小的副将,就敢肆意抨击上官,而且讽刺朝政,这就是你益州的气派?你张松是益州名士,书都读回去了?

张松脸色一变,凝视曹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没错,而今朝纲不振,汉室名存实亡。但朝廷这块大牌子一天不倒,那么益州就是朝廷治下。

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记住,是奉天子!

他代表的,就是朝廷的正统。而曹朋也就代表着朝廷的体面……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敢公然自立为王造反。袁术前车之鉴,哪怕是张松,也不敢随意说出曹朋话语中的错处。

黄忠维护朝廷的体面,何罪之有?

倒是那罗蒙,又岂是‘失言’二字可以推脱过去?

大厅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严颜蹙眉,看了张松一眼,无奈的轻轻摇头。

张永年刚才那一番话说,说的的确是有些不妥。但作为此次使团的副使,严颜也不好当面指责。

好在,曹朋突然展颜而笑,“不过张先生既然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

咱们今日在这里相聚,也算是有缘。我早就听人说,张先生是益州名士,才干非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想来丞相见到张先生,必然非常高兴。都不是外人,张先生与孝直是好友,而严老将军,我亦久闻其名。今日咱们在这里,需一醉方休,张先生,老将军,请酒。”

张松,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

张松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见曹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把刚才的事情淡而化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众人推杯换盏,尽兴而归。

张松回到住所,刚准备歇息,就听到有人敲击房门。

“永年,可曾歇息?”

听声音,张松便知道来人的身份,于是起身拉开房门,就见法正站在门外。

“孝直,进来吧。”

法正迈步走进房间,在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捧着醒酒汤和蜜浆水进来,摆放在书案上。

“公子担心永年吃酒多了,会宿醉难受,故而让我送来醒酒汤,与永年解酒。”

法正说罢,摆手示意下人退走。

张松端起一碗醒酒汤,放到嘴边,却又突然停住,“孝直,可是为曹朋说客?”

法正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自顾自端起一碗蜜浆水,喝了一口。

张松却突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早先孝直突然离开成都,我甚是不解。按道理说,以你我交情,就算离去,也会告知一声才是。而今想来,孝直离去,怕是有诸多隐情,可否告知?”

很显然,张松心里有些不满。

法正笑道:“当初我离开成都,确有隐情。

永年,你我结识十载,西川四百万人中,唯有你与孟达,堪称我至交。这么多年,若无你和孟达相助,我早就不知是什么模样。可是,刘季玉非成大事之人,想必你也看得很清楚。

我听人说,家乡近年来甚是繁华,便动了归乡之心。

可我也知道,若我与你告别,你必会阻拦,甚至会为我在刘季玉面前抱屈,惹怒了那些家伙。我当时想,回家先看看,若不好,再来找你。不想回到家乡,才知郿县变化巨大,世人皆称,曹友学之能。我本欲到许都谋一出路,可我也知道,许都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想要出头,何其艰难?幸好,当初我在成都认得一人,与曹公子关系甚好,于是便前来一试……

公子虚化若谷,求贤若渴。

而今,我为虎豹骑军师祭酒,配享八百石俸禄……

我正想着,如何与你联系。却不想,你居然出使襄阳。曹公子听说你要来,便自动请缨,要来迎接你。怕你不知,丞相本不太在意,可是听了公子的劝说,才让他秭归迎接。但公子还是觉得,秭归相迎,有些无礼,便赶来巫县。他知道你我相识,还让我在州界相迎,并命人连夜清扫街道,甚至不惜以一年徭役为代价,才有永年而今,所见到的隆重相迎……”

张松面色平静,可内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他在益州,确有虚名,但那是因为,他出身于益州张氏,乃当地豪门望族。可实际上呢?他并不受待见。刘璋虽然辟他为别驾从事,却从不征求他的意见,更不会把他放在心上。若真受重用,他数次推举法正,何故无人理会?而且,因为他长的难看,不免被许多人私下耻笑。

这也使得张松,有着超乎常人的自尊。

他听了法正一席话,不由得感慨万千……

刘璋排他前来的目的,张松很清楚。说穿了,就是想要占便宜,讨好处。关键是此前两个月,他老哥张肃刚得了一个广汉太守的便宜。而刘璋则用三百车破铜烂铁,得了一个振威将军的封号。刘璋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得到三公之职……三公啊,你刘璋未免太过贪婪。

这不是个好差事,但张松又不得不来。

闻听曹朋对他如此重视,张松心里也不免有些奇怪:“孝直,非是你向曹朋提起我的名字?”

法正摇头,“非也大都督似早知永年之名。”

“哦?”

张松心里,不免也感到几分疑惑。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思忖着曹朋何以如此看重他。

莫非,他知道我带着西川地形图?

不可能啊!这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而且是临行之前,临时决定下来,他又如何知晓?可除此之外,曹朋没有必要待我如此客套。以他的名声,绝对不需要对我如此重视。除非,他是真的看重与我?

张松两道残眉,不自觉的扭成了一团。

而法正在一旁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喝水,看着张松。

半晌后,张松突然笑道:“孝直苦盼多年,而今终有赏识之人。曹友学虽只是虎豹骑大都督,但也不算屈了孝直。”

“永年,你又何必讽刺我?”

法正哪里听不出张松话语中的意思,笑道:“曹公子虽只是虎豹骑大都督,可是却甚得曹公所重。永年难道不知,公子门下,千石俸禄,已为世人所知。似你我这等人物,想要在许都站稳脚跟,谈何容易。若无人帮衬,只怕难有作为。公子待我甚厚,我倒是不觉得委屈。

相反,我更希望永年你也前来,这样你我兄弟,就可以再次团聚。”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拉拢。

张松听罢,哑然而笑,“所谓忠臣不事二主,更何况,我妻儿皆在成都,孝直休要说笑。”

“永年,你欲为忠臣,奈何刘季玉,视你为草芥。

再者说了,这天下还是朝廷的天下,刘季玉也不过是朝廷臣子,你为朝廷效力,何来不忠之说?至于妻儿,你若愿意,我可以保证她们能平安抵达许都。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能衣锦还乡,让那些小觑你的人,不敢正视。此乃大好机会,永年当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松闻听,心里一动。

他猛然抬起头,凝视法正,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