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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对决

随着那名炮兵观察员的倒下,我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一个活物。阳光白雪下,阵地前除了一滩滩鲜血和几具体尸体外,就只有寒风带起的点点雪花。

我不敢去数阵地上有几具尸体,因为那会使我心里感到内疚。虽说我知道这是战争,虽说我知道自己杀死的是敌人,虽说我知道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杀死我……但是,他们全都是实实在在的生命、有血有肉的生命!

我闭上了眼睛,想让这一切远离我的视线,但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名炮兵观察员痛苦的脸和他对生命的坚持。

于是我只好再次睁开了眼睛……

不远处的战壕里,美军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但他们不敢上来看看还有没有活人,也不敢上来搬运尸体,甚至连冒出脑袋的人都没有。因为他们知道,这些躺在机枪阵地附近的战友,活着的机率几乎为零。

但是我相信,他们还会上来的。因为,我的背后还在响着一阵紧过一阵的炮火。

美军炮兵的轰炸很猛烈,一轮接着又一轮,热浪一股一股地涌来,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灌木丛上的积雪一块块地往下掉。

感觉到眼睛有些刺痛,我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努力不去想刚才死在我手下的那名炮兵观察员,集中所有的精力对付周围传来的寒冷。但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有时越不愿意想起的事,就越会在脑海里出现,以至于我都在怀疑,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是否还会下得了手……

炮声停了下来,我的眼睛也跟着睁开。

该是那些美国什么出动的时候了吧!他们好不容易才再次掌握了山顶阵地,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这个阵地的。他们会把希望寄托在刚才打的这顿炮火上,他们会希望这顿炮火能给我们大量的杀伤。

美军总是过于迷信于现代化武器的威力,其原因大慨是出于他们本身对于现代化武器的恐惧。因为他们每当看到自己的炮火把敌人的阵地翻了好几遍,每当看到己方的燃烧弹把对方的山头烧成一座火焰山时,他们就会在想,如果是自己在那座山头上,肯定会没命的,就算侥幸还有命在,只怕也会崩溃的吧……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志愿军从建军以来就一直在用弱势装备与强过自己数倍的敌人战斗,与国民党作战时是这样,与小日本作战时是这样,现在与联合国军战斗就更是这样!

所谓“生于忧窜,死于安乐!”,恰恰就是这长期处在弱势装备中战斗的经历,养成了志愿军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生命力,使得美军在这战场上一次又一次意外!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我们还是会让美军意外一次。

也许美军是习惯性的“意外”了,所以他们这回表现得很小心。

这不?炮声过后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良久才看到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我之所以在这个“脑袋”上加了引号,是因为我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那不过是个戴着美式网盔的木头人而已。那个木头人离我只有五十几米远,在这个距离上,我在瞄准镜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木头上的纹理。

美国佬就是爱玩这种小把戏,于是我就在想着,如果是我在玩这种把戏,说不准还会被战友们笑话为“贪生怕死”了。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瞄见左手边的一堆灌木丛轻轻动了一下,这个动静是那么的不轻微以致于我差点都要把它忽略过去。但整整一年的战斗经验告诉我,在战场上越是这种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就越危险。

于是我缓缓地视线转向了那堆灌木丛,正好在这时,一个同样也是包着白布的枪管缓缓地从灌木丛中伸了出来。

“狙击手!”见此我不由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美军的狙击手终于出现了!

有句话叫做“对付狙击手最好的武器,就是狙击手!”所以敌人派出了狙击手对付我们的冷枪冷炮运动,那也是常理之事。我有些不明白的是美军为什么会这么迟才派了狙击手来与我们对抗。以美军的交通设备和通讯设备,如果前线的部队有需要的话,他们要调派几名狙击手上战场,那还不是上午要求下午就到了……

不过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美军并不认为志愿军拥有实际意义上的“狙击手”。事实上我们的确也不是什么“狙击手”,许多志愿军战士甚至还不知道“狙击手”是什么玩意儿……咱们在志愿军那的称呼都是“神枪手”。

而且从朝鲜战争打过的几次战役来看,美军在一线战场上似乎不太适合使用狙击手。因为志愿军的进攻,往往是一上来就是人山人海的一个军或是一个师的集团进攻,一上来就是穿插、分割包围,接着再围歼。面对志愿军的这种攻势,一个枪法极为精准的狙击手,在正面战场上的作用往往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机枪手。所以美军的狙击手往往是还没有发挥作用,就要直接面对志愿军的刺刀……

于是美军的“火海战术”、“血海战术”就应孕而生了。在这些战术思想的指导下,美军大多是把狙击手安排在特种部队中在特定的战场上实施特种作战,而很少把狙击手安排在一线战场上。比如那次让我记忆深刻的直升机空降特种兵到我军侧后实施的机降作战。

但现在美军显然也认识到形势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志愿军的“神枪手”经过必要的训练学会潜伏后,已经成为实际意义的“狙击手”。冷枪冷炮运动,其实也就是在谈判这一特定形势下发展起来的狙击战。

对方不是一个高手!

我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原因很简单,灌木丛虽然可以为枪手提供很好的掩护,但在这同时却也是最引敌人注意的高危地区。许多有打仗经验的老兵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看到草丛也不管有没有看到人,上来就先朝里头打上一梭子或是甩上几颗手榴弹再说。如果按照战士们的这种打法,战士们一旦发起冲锋,这个美军狙击手只怕一个照面就要十分冤枉的死在志愿军战士的手下了。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美军的狙击手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有他在,现在即使有其它的美军跳出来我也不敢轻易开枪了。因为他很有可能会从我的枪声上判断出我的位置,即使他判断不出我的位置,也很可能会知道我军并不是躲藏在对面的阵地上,而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之前美军之所以没有从枪声听出我们的位置,那是因为枪声在山谷中的回声让他们很难分辩,但这对于受过专门训练的狙击手来说就是两回事了。

虽说我不知道美军是怎么训练狙击手的,但我知道判断敌人的位置是狙击手很重要的一门课程。战场上敌我双方的狙击手,往往就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的位置而长时间对峙,直到有一方沉不住气或者对假目标开枪而暴露了位置,最终让对方给一击毙命。

所以,能够从对方开枪时的枪声、火花和青烟等准确地判断出敌人的位置,这对于一名狙击手来说是很重要的,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在战场上他就跟一名普通的战士没有区别。

这要是在其它时候,就算让他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就和他在枪法上一较高下拼个鱼死网破,但现在我们偏偏又是处在地雷阵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引爆而炸得粉身碎骨。

那么我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开枪,一开枪就必须先把这个狙击手打死,否则我和黄四虎这个班的战士就要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接着我很快就想到,潜伏在我后头的志愿军战士并不知道这名美军狙击手的存在,就算我不开枪,战士们在发现合适的目标后,也会“提醒”这个美军狙击手。

于是两个选择就变成了别无选择——我必须在这名狙击手发现我们的藏身位置之前把他打死。

杀心一起,我马上就想调整枪口指向那名美军狙击手,但这时才很无奈地发现,自己的步枪已穿过敌人铁丝网的小孔,根本就无法旋转那么大的角度。当然,我也可以把步枪抽回来,然后再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小孔穿过去,但如果这样做的话,我的动作将大到足够引起一名普通士兵的注意,就更不用说是一名狙击手了。

怎么办?

当一名美军壮起胆子从战壕中爬出来,试图将一具尸体拖回去时,我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果不其然,那名美军成功地拖回了一具尸体后,就像是给其它美军吃了定心丸一样,很快就有两名美军效仿。

怎么办?

战士们全都在我的后面,在他们的位置上也许看不见我眼前这些美军的动作,所以他们才没有开枪。但我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拖回去,美军就会越来越大胆,他们肯定会以为我军的狙击手已经在刚才的那阵炮火中伤亡惨重而尽数撤退,接着警惕之心也会着越来越松,最后再重新回到他们的机枪阵地上。

那时,就是战士们的开枪的那一刻……

怎么办?

我又一次问着自己,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在我把步枪从铁丝网里伸出去的那一刻,似乎就决定了我无法转动自己步枪瞄准敌人的狙击手,而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一步一步朝我、朝战士们逼进。而我手中虽然有枪,但却跟一根烧火棍没有什么两样……

等等!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自己腰间的m1911,接着我用最快的速度目测了一下我与敌人狙击手之间的距离——不远,大慨四十几米,正好在m1911的射程范围之内。

用手枪击毙敌人的狙击手?这个想法似乎很荒唐,但我却是别无选择。现在摆在面前的困难是,我必须在敌人狙击手的鼻子底下,伸手去够我腰间的m1911。

我没有时间多想,马上就开始缓慢移动我的右手。这在平时看起来十分简单的一个动作,可是到了现在却变得十分艰难。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只要我稍微不小心,或是动作大一些弄塌了身上的一点积雪,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让敌人心生警觉而朝我射来一颗结束我生命的子弹……

好在我的右手本就是弯曲着握在步枪的扳机部份,离腰部手枪的位置并不远,这才使得我要完成这个动作成为可能。

近了,更近了……我用尽全力弯曲着自己的手腕,终于碰到了手枪的枪套,我用小指轻轻地抠开枪套上的按扣,接着再抓着手枪缓缓把手回缩……

(注:m1911枪套的按扣方向是自下而上的,这种设计的目的,是为了在做拔枪动作的同时可以撇开按扣,从而缩短拔枪的时间)

我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因为这时我发现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美军加入到抢尸的行列中来,甚至还有些美军已经葡伏着朝机枪阵地爬去。

这时突然传了“砰!”的一声枪响,这声枪响直接就让我的心跳慢了半拍,我眼前的美军霎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个个都举起枪来四处观望。再看看眼前灌木丛中的那名狙击手,那个黑洞洞的枪口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稳定。

还好!我心里暗道了一声侥幸,刚才开枪的应该是离我们最远的三班打的,他们的阵地距离我们至少有四、五百米,那里的枪声经过山谷的无数次回响之后传到这里,让敌人的狙击手也无法准确分辩它的位置。

于是我定了定神,继续着自己痛苦的历程。

终于,几分钟时间过后我顺利地把手枪抽了出来,这时我不由再次叫了一声侥幸,m1911有黑色和银色两种,我才刚注意到手中的这把是银色的……

“砰!”

就在我慢慢地把手枪往外伸展准备瞄准那个灌木从时,我身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美国大兵应声而倒。我暗道一声要糟,果然就见那个枪口猛地一抖,很快就改变了它的角度朝斜面下瞄去,接着迅速在阵地前搜索。

角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

我可以肯定他已经发现了我,因为那个枪口已经停了下来。我离他只有四十几米远,对于拥有瞄准镜的他,不难发现我手中的m1911。毕竟对于一名狙击手来说,银白色和白色还是有差距的。

于是,我就只能开枪了!否则等待我的就只有死亡!

而这时我的手甚至还没有伸直,在那一刻我几乎就连开枪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几乎就能想像到下一秒钟,一颗带着热量的子弹就会从那个黑洞洞的枪口里脱膛而出,接着无情地击穿我的脑壳夺走我的生命。甚至我脑袋被瞄准的那一块,还会有一阵又麻又痒的感觉……

就在这最后关头,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李国强把盒子炮一甩一甩着朝敌人打去的那一幕。于是手上不自觉的把m1911一个横放往外一甩,只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就飞射进了灌木丛里。

接下来的事,我就只有闭着眼睛等待上天的裁判,因为我很清楚,我根本就没有打出第二枪的机会。但等了良久还是不见那把枪有什么动静,那个黑洞洞的枪口还是那样对准我,没有开枪,也没有移动。虽然这时我已经有八成把握自己已经胜利了,但是那枪口还是让我心里生出一股冰凉冰凉的恐惧。

终于,当我看到一摊鲜血顺着斜面缓缓流出灌木丛时,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妈的!我发誓这趟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向李国强那家伙好好学学打盒子炮。这把m1911当盒子炮来打,而且在狙击手对决中近距离的用手枪打死对方,只怕我还是第一个吧!至少我就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人这么做过。

“砰!”一声枪响再次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这就是潜伏的一个好处了,一般在打仗的时候走神就意味着死亡,但是潜伏作战却并非如此,当我们一动不动地趴在敌人阵地前“装死”的时候,有时走神还能让我们装得更像。

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机枪阵地,发现那些美军早已逃得一个也不剩,尸体也被他们搬光了,只留下几滩黑红相间的淤血。也许是他们意识到如果还呆在山顶阵地上的话,将会毫无疑问的再次成为我们的目标吧!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今天的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