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自认看穿了赵官家的伪装,想起竟被此人蒙蔽许久,心中大为羞恼,厉声喝道:“取酒来!”
众臣闻之,心中一凛。
片刻,仆从抬酒至殿,阿骨打自斟一碗,席地而坐。
众臣各自斟酒,依职位高低,自阿骨打身边坐起,围成一圈。
原来女真人议大事,一向有两种制度,其一曰“画灰议事”,譬如国有大事,众人各持已见,不能定论,则适野环坐,铺灰于地,书以不同选项,自卑者起,依次画符以择,取多者为定论,遵而行之,全程不发一语,以保周密。
其二,曰“会饮议事”,譬如杀伐将起,众人持酒而坐,自卑者起,先饮酒,随即畅言献策,主帅听而择之,所言最可取者,即总领其事。
在座数十人,自年幼职低者起,依次饮酒、发言,阿骨打板着脸倾听,不多时,轮到完颜兀术。
兀术起身,一口饮尽烈酒,大声道:“父皇,所谓两国盟约,不过一时之策,辽帝来降,辽国已亡,背盟却又如何?正好以雷霆之势,一并灭之,为子孙打出个大大的江山。儿子不才,想出个三路伐宋之策!第一路斜也元帅,领大定府兵马打黄崖关,第二路打杀虎口,汇合娄室元帅,至于第三路,西夏和宋国,乃世仇也,不妨许它西北之地,让他去打兰州、秦州!”
一言既出,完颜撒该老眼一睁,怪叫道:“陛下,兀术所言,倒是上策!我们既能联宋伐辽,如何不能联夏伐宋?”
阿骨打眯起眼睛,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指兀术道:“你且坐下,让别人再说一说。”
待一众文武尽数说罢,轮到撒该,老国相喝一口酒,颤巍巍道:“我同兀术所见一致。西夏国主李乾顺正值壮年,观其生平,非是甘居人下之人,他曾联辽攻宋,为何不能联金攻宋?如此三路兵发,宋国首尾不能相顾,当可大胜!”
阿骨打低头沉思半晌,慨然道:“好!既然如此,兀术,我与你三千精锐,再准备一百车珍宝,你亲自去西夏,求娶李乾顺的女儿,然后你们翁婿联手,攻略兰秦之地。”
兀术眉头一皱,仰天拜了几拜道:“父皇有令,儿子不敢不遵,天地保佑,但愿姓李的女儿长好看些。”
众人听了,纷纷大笑。
阿骨打笑骂道:“没出息!这是国家的大事,他女儿便是头猪,你也要做出疼爱模样。”
说罢起身,把手中酒一言而尽,呵呵一笑,杀机毕露:“吴乞买,你同国相坐镇上京,斡鲁古、婆卢火、习古乃、斡鲁、阇母、斡离不、谷神,你们都随朕出征,起兵十五万,去看看杀虎口到底闹什么玄虚!”
一众悍将霍然起身,满面兴奋,齐齐喝道:“我等领命!”
完颜斡鲁古更是哈哈大笑:“久闻南国花花世界,若是打了下来,陛下须在南方,封我大大一块地盘!我打了一辈子仗,要抱着那白羊也似小娘们儿,快快活活养老。”
阿骨打笑骂道:“朕已五十三岁,尚要南征北战,你比朕小的多,轮得到伱说养老么?”
完颜婆卢火取笑道:“陛下,你未听懂他的意思,他说养老,不过是个花头,抱着白羊般小娘们儿,才是关键。”
完颜阇母年方三十,乃是阿骨打异母弟弟,生性跳脱,此刻也忍不住大笑道:“皇兄,斡鲁古这厮太奸猾,若是功成封赏,我却要先选一块好地,女人我也要先选,你把赵佶的老婆女儿,都赐给兄弟如何?”
阿骨打一摆手道:“但随你心。不过若他老婆女儿多时,你却不可独占。”
他们众人高声谈笑,声震殿宇,一时间,长天云动,无边杀气,自此大殿腾起,席卷四海。
与此同时,汴京城下,厮杀正酣。
却说耶律淳挥师下了大名府,一路南来,攻无不克,宋廷震动,派遣秦桧来招降,耶律淳等始知天祚帝降金一事,震怒之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即了帝位,号曰天锡皇帝。
登基之后,耶律淳继续南下,一直打到卫州新乡县。
因他失了幽蓟根本,每克一地,都要留兵少许镇守,督办粮秣供应大军,至新乡时,麾下只余八万精锐。
这一日,辽军打破封丘县,与宋国东京汴梁城,只有一河之隔。
因辽兵杀来神速,派往种师道处的使者尚且未回,官家在宫中一日三惊,听人走路声音稍快,心便要砰砰乱跳,疑是辽兵打进城来捉他。
当即密召蔡京、童贯商议,欲留太子赵桓守卫都城,他老人家则去金陵府坐镇。
公相媪相,皆是国家栋梁,至此危难之际,彰忠肝、显义胆,都把胸脯拍得山响,要亲自保护陛下南巡。
官家得了他二人支持,心中大喜,正欲安排连夜奔逃,忽然有人来报,道是小股辽军,渡过黄河,驰骋于汴京四下,观望地形。
得此噩耗,官家一腔喜意,顿时尽化乌有:这若是逃出城去,撞上这些辽军,岂不是大糟其糕?
心慌意乱之下,连忙请来护国威灵显佑真人郭京郭大神仙,要请他施展神通,细细占卜一遭,从哪里走方才安全。
这个郭京,前文说过,乃是“幻魔君”乔道清化名也。
乔道清这些日子,可谓十分快活。
他前番同马灵联手,声光电特效全开,演绎了一幕斩妖龙的大戏,收获了赵官家的信任,又请安道全配了许多温补不燥的好药,诈称自己取天地精华炼制的大药,特地献给官家。
官家得了这桩宝药,去寻范美人一试,范美人“昏昏欲死”,大喜之下,愈发将乔道清视为活神仙看待。
此刻召唤,乔道清身穿金丝织成的道袍,手拿白玉拂尘,不慌不忙行来,却见官家哭丧着脸道:“郭仙长!你前番斩杀北方妖龙不死,吃它逃走,果然祸来!如今辽国天祚帝降了金国,想必便是那妖龙受伤之故,可惜不死,又有耶律淳即了帝位,如今来寻朕报仇,不日便要杀进城来!你快帮朕算一算,从哪条道路去金陵府,方能保路上万全。”
乔道清一愣,他此前说“北方妖龙”,暗指金国,不料如今辽兵打来,这官家却套在了辽国头上——
可不是么?妖龙吸取宋国国运,便预示辽国被金国抢了地盘,却来抢宋国国土找补;
乔道清重伤妖龙,便预示辽国皇帝降了金国;
妖龙最终跑了,故此这耶律淳即皇帝位,杀来汴梁……
肚子里暗暗好笑,脸上却做出端正神情,细细端详赵官家面庞。
官家被他看得有些害怕,颤声道:“仙长,莫非朕的脸上,有血光之灾?”
乔道清不理会,只顾看,一直看的官家都开始打起摆子来,方吐一口长气,露出个笑模样道:“官家,不必走也!贫道方才观官家面相,真龙之气,浩荡不绝,必有蛟龙相助,替陛下扫平烦忧。”
官家听了一喜:“啊呀,仙长,当真如此?”
乔道清一本正经点头道:“自然不假!官家,朝中将佐,可有以龙为姓或为名者?”
官家连忙看向童贯,童贯一愣,寻思片刻,一拍大腿:“官家!老臣当年平王庆时,招降了一位猛将,唤作闻人世崇,此人纵横水上,万夫莫当,有一个绰号,叫做‘汉水龙王’!当时为御晋贼,老臣请旨重建黄河水师,正是保奏了此人做统领。”
官家一听果然有“龙”,连忙看向乔道清:“绰号叫做龙王,可算数么?”
乔道清暗笑,装模做样掐指一番,故作大喜神色:“官家,正是此人也!此人本是汉水龙王,却得了官家恩典,掌管黄河,黄河比之汉水阔大许多,他这龙王,算是承了陛下的大人情,天意注定要为陛下分忧也!”
官家闻言,忧愁尽去,仰天大笑,又看向童贯:“老爱卿,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也!”